在《上海,城市的记忆》画册中,画家们笔下64条“永不拓宽的道路”,大多光影澹宕,云烟氤氲,带一点岁月沧桑,以及老上海若有若无的气息。
读海派女作家陈丹燕的新作《永不拓宽的街道》也有类似的感觉。她写外滩,“十点以后,先去和平饭店底楼听一阵子老年爵士乐队的演出,然后再出来。那时没有灯光的打扰,你也许能看到一点上海人自己的外滩”。所以有外地读者看过她的书再来上海,觉得“很失望”,“上海只不过是一个大城市而已”,刻薄作家和身后的上海人“特别在意曾经有过的贵族生活或环境,但岁月无情,风化了她或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本”。
的确,不是上海人,很难理解这种怀旧的情绪,这并非出于“先前我也阔过”的炫耀心态。其实大部分上海人过去的生活并不贵族,在大刀阔斧的城市建设中,他们是得益的,多年沉闷的城市和拥挤的环境第一次有了改善,只是变化太快,却带来了情感上的不适:儿时熟悉的街道骤然变样,亲近的左邻右舍各自搬迁,有时恍然四顾,仿佛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跟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也不是有吃有住即可,还有着个体之间的情感联系。这几年,解决了基本生存需求的上海人不断反思曾经的造城模式,无论在民间还是政府部门,似乎都意识到,城市的面貌,不仅要着眼于未来,也必须承载着过去。
这样的意识逐渐变成了行动,有了政策法规的保障,《上海市风貌保护道路(街巷)规划管理若干意见》是其中一个,梳理了144条风貌道路,其中64条“一类风貌保护道路(街巷)”,“规划红线宽度、道路转弯半径、道路断面形式应当保持现状或恢复历史上的道路红线宽度和道路转弯半径,不得拓宽或压缩。”
这一条非常公文化的规定,被媒体和文化人浪漫地解读为“永不拓宽的道路”,顿时引人瞩目。并没有人深究“永不”有没有可操作性:人类历史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是拿破仑三世之后几乎没有变动的巴黎城,也正面临着总统萨科齐大刀阔斧拆建造“绿色城市”的野心。在我们这里,更没有永恒的东西。
“永不”更像一个寓言,代表着这个曾大刀阔斧告别过去的城市,终于愿意放慢脚步,审视自己的历史,寻找值得坚持的图景、秩序和信仰。这也像一个童话,让正在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我们,在无穷无尽欲望的追求中,有一个心灵暂时安放的精神家园,如龙应台所说,“让你仍旧与春花秋月冬雪共同呼吸,使你的脚仍旧踩得到泥土,你的手摸得到树干,你的眼睛可以为一首古诗流泪,你的心灵可以和两千年前的作者对话”。
一边是“永不拓宽”的旧街,一边是拔地而起的新城,这样的景象只有在今天的中国才可见到。我们的“永不”到底有多少力量?这很难回答,但毕竟,新与旧、进步与保守已不再泾渭分明,面对传统与现代,我们也懂得了摇摆和拉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驻中国代表、汉学家让—吕克·多梅纳克讶异于中国人无所不尽其能的改造没有切断绵绵不断的历史之根。他感叹说:“也许正是中国的广袤无垠保护了自己。”
是的,“永不拓宽”的街道,只是这个城市广袤景象中的一角,是千变万化自我描述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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