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游走写生多年后,刘小东决定重返故乡金城,30年后再绘其亲朋好友。日前,“刘小东:金城小子”新作展在798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开展,展览将展至明年2月20日。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在烟雾吞吐间相当疲惫的刘小东,时不时说出颇具质感的人生感悟,这就像他的绘画总透露出的生活质感。
谈新作 回乡画画是件害羞的事
新京报:上世纪90年代以来,你就画亲朋好友、画日常生活,并以个人视角还原现实而著称。我看到你展示的日记里写道:“我一直想回老家画些画,但总是越想越不敢回去,在父老乡亲面前画画真是件天大的害羞的事情。”为什么会觉得是件害羞的事?
刘小东:一般都是近乡情怯。另外就是现在艺术商业化了。我也知道艺术品会成为商品,拿老朋友的脸去换钱,是很别扭的事。每次我想回去画都放弃了。这次正好赶上尤伦斯要做我的展,而且将展期提前了。这么短时间里我能做什么?回到家里,你能画很多东西,因为你熟悉。
新京报:尤伦斯馆长评价你这次回故乡所画的新作:“刘小东画了很多画,就像拍电影一样,去选景,用不同的镜头,从不同的角度拍摄。”那在展现30年后的老友和故乡时,你选择描绘场景的标准是什么?
刘小东:我就是想着把他们的样子展现给你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背景,有做买卖的、有开卡拉OK的、有不上班的。大尺幅的画就画他们的组合,或打牌或玩。中间也有个构想,类似《肋骨歪了》,那是我在北京散步时看到两位老人在看X光片,就将这一场景移植到了朋友身上,想表达这种被遗忘的感觉。我们每个人都很孤单,都会有被遗忘的伤感。这种体验放在他们身上很自然,就挪到他们身上了。
新京报:你的画价已经那么高了,你的老友会谈论你画他们的作品以后能卖高价吗?
刘小东:在我们的关系里不存在商业关系。通过画他们,我这种顾虑被打消了。他们有平常心,也不说画画干什么,也不讨论画的价格多少钱,不像城里人对这个那么感兴趣。他们喜欢和我在一起,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高兴,真的很难得几个月天天在一起。所以我的感受就是平常心太重要了。
新京报:有观众更喜欢你《三峡大移民》《三峡新移民》这样表现社会问题的宏大叙事,觉得你这次再回到故乡,回归到日常生活里是你社会话题创作枯竭的一种表现。
刘小东:怎么说都行。但我的节奏很重要。我就喜欢我画画这,画画那。我不是社会问题专家,想到哪儿就画哪儿。请允许我的生命撒野;请允许我的个体微不足道的生命,想干点啥就干啥。可能并不能满足你们的期待,你们的期待是鼓舞我的力量,你们期待我这么做的时候可能我心理的本能正好要放弃它。
谈合作导演 侯孝贤不摆拍,贾樟柯摆拍
新京报:你提到与侯孝贤团队合作让你看到了他们与被拍摄对象的平等。
刘小东:谁都知道人生而不平等,但要有一颗平等的心,对待你接触的人和事。毕竟艺术是希望使社会变得更美好一点,应该有大善。从他们身上我看得非常明显,对生命的尊重。这种观念下会使得片子很有人性。当然台湾人不像我们大陆———大家都变得复杂了,他们比我们要单纯,而且更加善良、更加善意。整个片子拍了以后,金城和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觉得他们太好了。我们可能从他们身上认识到老派中国人真的很优秀。
新京报:你也与国内导演王小帅、贾樟柯合作过,那这种平等在这两位导演的片子里有吗?他们会比侯导欠缺吗?
刘小东:不能这么做比较,都是身边的朋友。我只是强调平等很重要,希望从事艺术的人都有善心。看到有平等观念的人,我就格外尊敬他。如果没有平等观念,我也不与他打交道。
新京报:那这三位导演有区别吗?
刘小东:有一点区别。侯导拍我时我不知道,他是在你不知不觉中完成,就像不存在一样。他永远躲在人后拍,不影响被拍摄者的生活,也不像大导演。他可能随便到饭馆里买一瓶二锅头,就在饭馆和人喝上了,没有任何的隔阂。贾樟柯拍你时要让你摆拍,事先预想得多。王小帅以前我们拍过故事片,那必须要摆拍的。
新京报:这种不同的纪录方式是否会影响纪录片的好坏?
刘小东:好坏你们看。这也是他们的作品,不仅仅是为我服务的,是独立的作品。只是在同一个题目下,各自完成各自的艺术作品。
新京报:这次新展包括绘画、日记和纪录片。开幕式那天你说,这些展陈形式对你来说都是平等的,没有想过侯孝贤的纪录片是否会抢了你绘画的风头,因为“我”已经不再重要。
刘小东:我也年岁大了,我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这也是我通过和侯孝贤团队的合作,看他们片子体会到的。一件事下来之后,大家都从中感到光荣,这一点非常美好。
新京报:你现在成名了,“我”已经不再重要。那年轻时呢?
刘小东:年轻时“我”很重要,当然希望大家关注自己。过去想出名,我是第一重要的,现在我觉得“我”是一个越来越可耻的词,共同光荣才是美好的。
谈风格 猴子做不出大象的动作
新京报:你现在的风格是你在美院学习时尝试很多后才确立的,但这么久以来难道没有想过改变?
刘小东:我也努力在生命中突破,从画法、题材上也有很大变化。但观众喜欢猴子做出大象的动作是不可能的,猴子就是猴子,大象就是大象。这不是自信与否,而是性格问题。
新京报:这次在回故乡创作时,你有张画被车子损坏了,但展览时又重新绷好。为什么不原样再现出你创作的场景?
刘小东:我当时想过,甚至有人建议我把车也放过来。但是我真的不愿意把装置艺术庸俗化,那样对我来讲太矫情了。现场展示出来全是垃圾,全变成一摊烂东西,就会被外界放大。我觉得日记、照片、纪录片已经展现出这部分内容了,就没必要那么浪费资源。何必劳累那么多呢?能不要的都不要。很多领域我不愿意轻易触碰,因为我对它们有敬意。如果在展厅上有一幅被撞碎的画框,对你们来讲是装置,对我来讲是真实发生的东西,但是装置艺术被庸俗化了。真要做装置,还得想很多。很多有才能的人毕竟也在装置领域里做了很多年的实验。作为一个画家,这个事情的过程让大家知道就行了。
新京报:提到装置艺术,你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架上绘画,而不是延展到雕塑、装置这类?
刘小东:绘画有瘾,就像抽烟一样。抽烟抽多了很难戒掉。我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人的很多记忆是肌肉记忆。你的思想观念是改不了的,因为你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画画也一样,有这个瘾后就不得不这样,是喜欢。我是喜欢绘画,这个瘾还没过足。
谈市场 商业最终要把你拿下
新京报:2006年你做的“多米诺”个展中对画作进行主动“毁灭”,希望能催生更多人摆脱艺术品与价格标签之间的简单等号。但有趣的是,此后几年你的作品拍卖价格越来越高。2008年,你的油画《战地写生:新十八罗汉像》以6192万港元成交。你曾做出过反市场的行为,但偏偏市场又将你推到更高的点。
刘小东:商业社会的力量非常强大,你怎么做最后商业还是要把你拿下。但作为艺术家要做出一些本能的反应,反对商业化。因为商业在泯灭我们的理想。至于反对的结果怎样,那是另一回事。
新京报:在市场催生下,艺术创作也变成流水线的艺术生产,对此你怎么看?在艺术作品变成艺术商品时你的底线是什么?
刘小东:我对自己的要求是画自己感兴趣的。兴趣这东西是一时性的,要反复画一张画,画家就没有兴趣了。我对我自己的要求是兴趣第一。反复画有几种可能性。有广告效应,有品牌效应,不停地画一种东西语言单纯,很容易被人记住。第二是有商业目的。因为需求量比较大,画家本人也会这么做。这与人的性格还是不同。有些人在毫无兴趣下也能从事艺术创作,有些人没兴趣一点都画不了。每个人对待艺术的态度和个性也不一样。兴趣是骗不了人的,我是没有兴趣就画不了。
本报记者 李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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