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在一项数百万人参与的“岭南文化十大名片”评选中,岭南画派最终当选。一度被视作岭南文化标杆性代表的岭南画派,在沉寂多年后,出现了新的发展苗头:9月19日,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陈树人纪念馆在荔湾区建成并对外开放。今天(9月26日),位于海珠区的岭南画派鼻祖居巢、居廉故居———十香园二期也建成,并对外开放,对外宣称要打造岭南画派的“祠堂”。
“岭南画派”只是一个历史概念?今天重新开放的十香园,将对外展示一份由70幅珍贵历史画作组成的展览“诗情画意溯流源———居派传人及岭南画派大师展”,通过“一人一史一画”的形式展示居巢,居廉及其弟子和传人的艺术成就和生平事迹,从而系统地梳理隔山画派及岭南画派的艺术传承脉络,堪称首个岭南画派的“族谱”。十香园也将被打造成为岭南画派的祠堂,今天,不少岭南画派海外传人都将回来“认祖归宗”,包括了台湾岭南画派传人欧豪年,高剑父之子、香港著名画家高励节等人。
对比法国巴比松画派发源地的成功经验,岭南画派需要一个怎样的发源地?本报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
考古队进驻搜寻画派源头
广州海珠区江南大道中一条逼仄的小巷,一道木门后掩映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岭南庭院。一百多年前,两位仙风道骨般的画家———居廉、居巢在这里习画悟道。其中一位居廉,在十香园设馆授徒,共有入室弟子五六十人之多,曾到此游学者近百人。据史料载,学生最多时一天竟达数十人,冠绝岭南。
熟悉广州旧城历史的专家告诉记者,当年的这座十香园堪称广州文化的“聚宝盆”,这个坐落在南华西一带的岭南庭院,门口就是码头,“二居”的朋友经常渡船而至,这里经常是高朋满座,座上宾不乏一些名流,如晚清望族伍德彝既是富豪,也是有名的画家,经常前来与“二居”雅聚。而当年赫赫有名的广彩大师们也经常带着他们即将远销海外的广彩瓷过来取经,切磋画艺。
就是在这群学生中,有两位名叫高剑父、陈树人的年轻人,前来拜师学艺。后来,他们二人提出“折衷中西”,大胆革新中国画,与高奇峰创立了岭南画派,影响中国画坛百年之久。
2007年,这座原本已经荒芜数十年的小院突然热闹起来。最先进驻的是一批考古队员、勘察人员,他们在这个院子勘察,寻找当年十香园的地基,收获了一张居氏后人捐赠的手绘《十香园原貌图》,从此就开始了小心翼翼的复原工作,不仅按原样复建了十香园,还揭开了一段与岭南画派发端有关的历史。
晚清时,中国画的技法和思想都逐渐僵化。但在“洋川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的广州,各种文化在此碰撞,在海珠区的河南,十三行众多的商贾在此建祠开基,其后代继续营建豪宅雅筑及花园。在晚清时期,河南地区已逐步形成了一片具有融合岭南建筑风格和西洋建筑风格的庭院群体,同时也吸引大批文人雅士聚居。19世纪末,隔山村出现了两位承前启后的画家———居巢、居廉,俗称“二居”。
清末同治年间,“二居”从东莞可园返回故里———隔山村,修整十香园,将之改建成为供写画与授徒的庭院,又名隔山草堂。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园内虽然没有亭台水榭,但环境优雅,考古专家考察出其中包含了三座主体建筑的遗迹:今夕庵、啸月琴馆、紫梨花馆。按照百年前的地基遗址,进行了艰难复原。
如今,投资5000多万元的十香园二期修缮工程完毕,满洲窗、古瓷片装点之下的十香园,一派悠然古韵。信步走入紫梨花馆,晚清书法家居秋海所题“紫梨花馆”木匾之下,就是当年居廉授徒作画的地方,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陈树人当年曾前来这里拜师学画。
岭南画派“春睡三老”之一司徒奇的儿子司徒乃钟,特地在十香园重新开放之际赶来祭拜。司徒乃钟说,在众多岭南画派的纪念馆中,十香园一直占有特殊地位,它是岭南画派发祥地,是岭南画派倡导“融汇古今、折衷中西”精神和技法的起源。“二居”当年在国画逐渐走入文人画死胡同的情形下,提倡和重视对实物的写生和观察,创造性地运用“撞粉”、“撞水”等没骨画法。
犹如一股新风,“隔山画派”题材多以花鸟鱼虫为主,兼有社会民生,构图造型巧出新意。有一个典故是,“二居”在十香园院落里种上素馨、瑞香、夜来香、鹰爪、茉莉、夜合、珠兰、鱼子兰、白兰、含笑十种花木,一方面使得庭院常年香气四溢,另一方面也方便写生,这直接深刻影响了当时还只是学生的高剑父、陈树人等人,从十香园走出后,他们与高奇峰一起创立了岭南画派,最为人称道的理论主张就是:作画要贴近生活、没有写生就没有创作。
一份失落的岭南画派“族谱”
2010年8月,“岭南画派”虽然当选“岭南文化十大名片”,但由于得票数奇低,仅相当于“端砚”的一个零头,引发了社会大众诸多讨论。“岭南画派”缘何被大众淡忘?其实早在2004年,岭南画派第二代大师杨善深去世后,一场关于“岭南画派已经终结”的争论就随之展开。
不少美术理论家都认为,“岭南画派”只是一个历史概念,今天已不复存在。“岭南画派作为一个运动的形态,主要存在于其开创人高剑父所生活的民国年间,随着最主要代表人高剑父的去世,这一画派的运动形态已经终结。”美术史论家李伟铭说。而美术评论家李公明也认为,岭南画派应该是特定的历史时间和历史地点下产生的一个艺术流派,后人对于岭南画派的再学习和延续,与岭南画派本身已经没有关联了。
尽管如此,多年来活跃于广东画坛的名家们,大多都被媒体、画廊、拍卖行等冠以岭南画派传人的头衔。时下的广东画坛还有一种“三代传人”的说法:岭南画派第一代“二高一陈”;第二代传人,关山月、杨善深、赵少昂、黎雄才等;第三代传人,陈金章、王玉珏等。除了明显的师承关系,他们大多成长、成名于广东这片土地,蜚声全国,大多被习惯性称为岭南画派传人,但这种分法,并未被美术理论史研究者认可。
对于岭南画派传人、代际的诸多说法,一个精心策划多时的岭南画派“族谱展”将在十香园内揭幕。这个展览以“一人一史一画”的形式,首次系统梳理了岭南画派百年来有影响力的几代画家。主办方从海内外征集到70余幅珍贵画作,配上这些画家的生平史迹,对居巢、居廉及其弟子传人进行了全方位勾勒。
“这种以类似编族谱的形式,将一个画派所有的代表性画家画作和生平介绍共同展出的模式,在国内还是头一次。”十香园纪念馆馆长张晓东说。
在这个岭南画派的“族谱”展中,记者发现,不仅有岭南画派创始人“二高一陈”的真迹和生平介绍,还有他们的老师居廉、居巢的经典代表作,更让人惊讶的是,展览追根溯源,将岭南画派的源流追溯到居廉、居巢的老师———宋光宝、孟丽堂那里,揭开了另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原来岭南画派与常州画派有前世之缘,宋光宝、孟丽堂是常州画派的继承者,岭南画风传承了他们清新、明丽的美学特色。
在梳理岭南画派的传承线索时,“族谱展”还找到另一条隐形线索,当年“二高一陈”的不少学生早年就移居海外,因此在国内美术史并不被关注,甚至已经被遗忘。60多年前,澳门的竺摩法师与高剑父互为师友,一边传法,一边沿传岭南画派,由于生前多在海外,已几乎被国内美术史遗忘。他的侄子得知这次展览,特地在香港向主办方借出一幅竺摩当年所画的《达摩图》。
展览中还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名字,比如高剑僧、李抚虹、关万里等人。高剑僧是高剑父的弟弟,由于高剑僧20多岁就去世了,此次展览能借展到他的作品实属不易。李抚虹当年曾在春睡画院与高剑父共事,早年辗转香港,曾任香港书画学会会长,但国内却罕见他的作品。而关万里是高剑父的学生,抗战时期他迁居澳门,并创办天龙美术馆,曾任澳门美术研究会副主席,由于多年没回大陆办过展览,被大陆美术界淡忘。
广东省博物馆书画研究员朱万章认为,人们对岭南画派的了解仅限于“二高一陈”和“关、黎”,但当年有许多名噪一时的画家如容漱石、李抚虹等,画作在港澳很受欢迎,如今却不被人熟知,这个“族谱”展首次把这些“淹没”于历史烟尘中的岭南画派传人重新被发掘出来。
岭南画派发源地缺少灵魂?
去过法国巴黎游览的人,大多会对枫丹白露宫森林入口的小村落巴比松印象深刻,这个距离巴黎十余公里的小村庄,因当年诞生了巴比松画派的诸多大师,被开发成巴比松画派的发源地,如今前往瞻拜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如今,巴比松村的房子多已变成画廊,展览着各种风格流派的绘画。房子的外面都刻有画家住在这里的石碑,其中最有名最完整的当数米勒的故居。米勒被梵高和毕加索视为老师,他当年在巴比松一边劳动一边作画,留下了许多名作,如《拾穗者》等。这个当年被称为“农民画家”艺术大师的米勒,过去的居所今天被完整保留下来,旁边还成立了市政博物馆,巴比松村也成为了闻名世界的艺术小镇。睹物思人,今天前往参观学习的艺术爱好者追寻巴比松画派开拓者们留下的精神遗产:这些不朽之作,记载着艺术家们面对大自然时内心的感动。
对比岭南画派,近年来,广州、东莞等地的政府不断加大与岭南画派有关的投入,打造岭南画派发源地的概念。在珠三角地区,散布着多家以岭南画派的代表人物“二高一陈”以及关山月、黎雄才等人命名的美术馆,号称是国内拥有美术馆数量最多的一个画派。在东莞可园内有“岭南画派先师”的居巢、居廉客居的纪念馆。在广州,广州美术学院内有岭南画派纪念馆,艺博院内还有关山月等人的专题馆,几年前还复建了高剑父当年传道授业的“春睡画院”。在深圳,更是有关山月生前捐建的关山月美术馆。
而在海外,岭南画派也堪称传播最广泛的一个中国画派,赴国外游艺多年的司徒乃钟告诉记者:“岭南画派是海外建立最多美术馆的一个中国画派。”他举例说,“比如香港有赵少昂艺术馆,台湾有欧豪年艺术中心,就连美国三藩市也有岭南画派赵少昂等人的纪念馆。……岭南画派在海外开枝散叶,但传人大多却感觉‘无根’。”
二期工程修缮完成后,十香园纪念馆馆长张晓东提出,要把十香园建成岭南画派的“宗祠”,塑造岭南画派画家精神上的殿堂。
在修旧如旧的建筑里,岭南画派将被注入一个怎样的灵魂?“百年前,外国人眼中的中国艺术就是云山云海、牡丹金鱼,但岭南画派出现后,填补了一个空白,国画毛笔、水墨也能表现飞机大炮,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司徒乃钟说,“在国外游学多年的岭南画派传人,继承了这种开放的气象,外国没有黄山、牡丹和荷花,他们就用毛笔和水墨画洛基山、画洋花、画高楼大厦,也正是因此,岭南画派才能在全世界传播得最广,生生不息。”
“在那个国难危亡的时刻,大部分画家们都苟且偷安,岭南画派的高剑父、陈树人等,敢于直面现实的气度甚至超越了同时代的张大千、齐白石。”司徒乃钟说,中国近代鲜有像“二高一陈”这样用艺术积极介入生活的画家,他们除了画画,还加入******************、同盟会投身革命。
十香园重新开放之际,馆长张晓东说,未来十香园三期改造计划建立一个新的画家村,“活态”地传承岭南画派精神:倡导画坛不断变革。司徒乃钟用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完成了一幅《红棉》,挥毫题诗“十香园内英雄树,容我研丹写父风”。当年他的父亲司徒奇以画红棉著称,与关山月、黎雄才并称“春睡三老”,而今司徒乃钟回广州刚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终于“落叶归根”。
画界观点———
许钦松(广东画院院长、省美协主席):
发源地应寻找思想力量
“十香园”作为岭南画派的发源地,记载了一个画派的起源和发展。很多人都不了解岭南画派,“十香园”可以起到宣传、弘扬岭南画派的作用,在学界、在社会产生重大影响。作为一个纪念地,十香园被重新擦亮,成为旅游、文化胜地,必须关注这个画派的艺术内涵。
过去岭南画派主要是靠师徒之间的关系来传承,现在广东地区的岭南画派的第三代人当了广州美术学院的教授,师徒关系不是很严格了,作为美术院校,学生继承的是各种流派的精髓。
清灭亡后,岭南画派伴随辛亥革命的思想产生,向西方学习,注重写生,对中国画产生很大的影响。它是一种思想的产物。今天,重新理解岭南画派的理论主张具有现实意义,它兴起的背景是清末中国画穷途末路之时,广东画家敢于突破藩篱,但开风气,这也是今天的广东画坛所缺少的气度。
卢延光(广东省美协副主席):
应借发源地探讨广东文化弊端
我认为,岭南画派是近代广东产生的最具全国影响力的文化品牌,可以说是首席代表,岭南画派处于全国三足鼎立的位置。如果能使更多人了解岭南画派的历程、发展、人物和作品,对岭南画派今后的发展有很大的意义。
广东作为近现代革命的发源地,生生不息地流传一种精神,那就是思想的先锋性以及包容性,体现在文化上就是岭南画派的精神。广东本身文化的包容性,是对中西文化的一种成功改造,广东地域容易产生包容性,学习外来文化,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本土文化,广东在古代是不毛之地,但它的包容性代表了新型的文化力量,这方面的代表人物很多,一代一代流转。
我认为,十香园建好后,应当首先把美术馆的功能发挥好,做好美术馆的每一件事,让岭南画派在这里有个生存落脚点,并多培养一些人来继承、传承岭南画派。立足广东,对广东文化深入探讨,改掉弊端,使地域文化真正具有广东特色。
张晓东(十香园纪念馆馆长):
希望能引发画坛争鸣
上世纪20年代,岭南画派最著名的“方黄之争”影响画坛近百年,方人定与黄般若围绕岭南画派,展开了唇枪舌战,深远影响了之后的国画画坛。
应当说,岭南画派当年的争鸣,反映了中西思想文化激烈交锋的情况下社会人士如何看待传统文化及舶来品的态度,这是近百年来中国文化变迁的主线。尽管当年岭南画派的中西融合在当时受到暴雨般的批判,但其革命性的影响却不容抹杀,它仍然被尊为当时中国画坛的三大流派之一。而中西融合的路子近百年没有断,比如最早将革命种子播入美术领域的是康有为和陈独秀,1915年陈独秀提出美术革命的口号,认为中国画的改良断不能不采用洋画写实的精神,并且要革王画的命。康有为也认为,只求写意的文人画阻碍了中国画艺术的发展,是要废除的。之后的蔡元培、徐悲鸿都有这样的主张,明确指出了中国文人画的种种弊端,主张以西方写实主义改良中国画的融合道路。
应当说,一百年来岭南画派的画家们很好地顺应了这种潮流,进行变革。如今寻找岭南画派发源地,希望能引发画家们更多争鸣,因为中国画百年变革的问题:画什么、怎么画的问题,仍没有完全解决。
南方日报记者李培 实习生李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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