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巴拉杰伊(左1)和朋友 于志学摄
在玛丽亚索阿龙山猎民点上,同时还有巴拉杰伊一家和安道一家,说起来他们都有亲属关系。安道是玛丽亚索的舅舅,而巴拉杰伊的母亲妞拉与玛丽亚索老伴拉吉米是表兄妹。过去鄂温克猎民狩猎,都是分散居住。为了互相提携,通常由氏族中的若干小家庭组成的各自的生产互助单位,这样的社会结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氏族联盟,其成员都同属一个氏族,他们在一个地方栖息,搬迁时一起行动,过着共同狩猎、平均分配,相当于原始社会生产方式的生活。所以在于志学三十多年前在敖乡体验生活的时候,拉吉米一家主要和马克西姆、巴拉杰伊等小家庭联盟,现在玛丽亚索仍与巴拉杰伊又加上安道小家庭联盟。
离开了玛利亚索的撮罗子,于志学又来到巴拉杰伊的帐篷中,看望老朋友,和她叙旧。
巴拉杰依是鄂温克民族的优秀代表,还是一位坚强的鄂温克女性。她有文化,能说鄂温克语和汉语,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在她这个年龄的鄂温克人是不多的。早在奇乾时期,她的丈夫吉米德就是狩猎鄂温克民族出类拔萃的代表人物,在1952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三周年时,他和其他三位鄂温克族代表赴首都在天安门城楼观礼台上,观看了国庆典礼和毛泽东主席亲临检阅的阅兵式及各界人民的大游行。作为鄂温克族的新女性,她在奇乾时就参加了工作,成为乡卫生所的护士。1964年她的丈夫吉米德去世,她才22岁,大女儿柳芭刚刚4岁。她坚强不屈,一个人独自抚养了4个儿女成人,其中两个孩子成为知名的鄂温克族画家。作为一位单身母亲做到这一切该有多么不易可想而知。
2007年于志学在阿龙山猎民点亲切问候老朋友巴拉杰伊 卢平摄
说起于志学和巴拉杰伊的交情起始于她的父母。三十六年前,于志学在拉吉米的猎民点时,当时巴拉杰伊的父母都健在。巴拉杰伊的母亲纽拉是鄂温克的萨满,具有某种灵性和先知,而于志学的三舅在东北塞外农村也做过“跳大神”中的“二神”,他从小受过这种民间风俗的熏陶和影响,自然和巴拉杰伊的父母在感情上走得很近。
纽拉有着俄罗斯的血统,但她的外貌除了具有俄罗斯族深深凹陷的眼窝特点以外同时还有蒙古人高颧骨的特征。1971年纽拉已经58岁,但外表显得精明干练,她身材娇小,一身汉族服装的打扮,梳着过耳的女干部模样的发型,穿着一件小细格的翻开领线衣,一条浅色的外裤。这位看似普通的鄂温克妇女在14岁就开始当萨满了。因为纽拉的父亲就是位萨满,纽拉的哥哥格列什克在17岁时也当过萨满,可是不久之后病故。当时纽拉才14岁,开始出现了“疯疯癫癫”类似精神失常的症状。一次纽拉睡觉连睡了三天三夜,等醒来时对别人说,“我怎么一睡就睡了三年呢。”纽拉父亲一听便知道,他的这个女儿也让萨满神给选中了,于是就让女儿拜其他氏族的女萨满为师。萨满师看她一会唱、一会跳,眼神和表情都和萨满一样,说她果真要成为萨满,便教她学习萨满教的教规、教义、祭祀仪式、萨满祭词、神器的使用、跳神的动作和驱邪治病、保佑驯鹿平安等各种职能,并开始为纽拉制作萨满服。纽拉从学徒到出徒用了八年时间,她的萨满服也足足用了三年时间精心制成。
阿龙山驯鹿点 柳霞喂驯鹿234 卢平摄
鄂温克的萨满服是非常讲究的,是用最原始的天然材料如动物的皮、羽毛和金属支架做成,不像其他民族仅仅使用绸缎和布料。而且鄂温克的萨满服第一年做什么,第二年做什么,第三年做什么,都有讲究和规矩。纽拉的萨满服头上的帽架子是第一年做的,用的是神鹿上的鹿角;第二年是按照纽拉的身材用皮子做好了衣身;第三年则是专门在额尔古纳河对岸找的一位苏联的铁匠做的金属配件,然后再用鱼、鸟、熊、狼和驯鹿的毛,用犴筋锈上花,并在衣领、袖子等处绣上最漂亮的装饰,最后又得到了额尔古纳河左岸的一位苏联的狩猎民族萨满赐予的一个神义图案,才算最终完成。所以这件萨满服,是纽拉的心爱之物,称为命根子都不为过。
在鄂温克,萨满是有很高威望的。哪家狩猎打不到猎物要去找萨满;哪家大人、孩子生病祈求平安治愈,也要找萨满;遇到天灾人祸想要逢凶化吉,还要找萨满神灵保佑。这种情形直到解放后敖鲁古雅有了卫生所之后,请萨满看病的人开始渐渐减少,而在文革时期,破四旧,立四新,一切萨满活动都停止了,鄂温克的萨满活动算是寿终就寝。所以于志学去敖鲁古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纽拉给族人做萨满法式。
巴拉杰伊和玛丽亚索在阿龙山 卢平摄
纽拉是一位看似文静内心坚强的女性。在文革时期,当萨满的都人心惶惶,把自己的萨满服交了出来。纽拉看到一些造反派把萨满服上面的一些金属和熊、狼等动物的装饰都拽下来扔到了河里,她就没有上缴。因为她的萨满服做得太不容易了,里面不仅有她父亲的心血还有河对岸民族萨满的手艺,是负载着大自然的灵气之物,她舍不得被糟蹋。所以纽拉和老伴偷偷戴上萨满服,翻山越岭走到黑龙江漠河的古莲,在一个叫做老乔河的山里的两棵大树中间搭了一个 “靠劳保”(空中仓库),偷偷把萨满服藏了起来。结果在1973年,黑龙江省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到敖乡考察工作(当时内蒙古的呼伦贝尔盟划归黑龙江省管辖)。在一次喝酒时,有人酒后失言把纽拉萨满服存放地点告诉了省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之后又当向导领着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去了老乔河,从“靠劳保”里取走了萨满服,这件萨满服就作为文物被黑龙江省博物馆收藏。可是纽拉一直不甘心,她对这件衣服感情太深,一直惦记这件事。但在文革时,萨满是被斗争被教育的对象,她不敢公开要回萨满服。直到文革结束1979年给纽拉一家平反后,纽拉才多次向乡里反映想要回萨满服的愿望,乡里又向市里反映了好几年也没有解决。
巴拉杰伊在阿龙山 卢平摄
于志学后来和巴拉杰伊的友谊也和这件萨满服有关。巴拉杰伊知道母亲的心愿,一心想为母亲找回她的宝贝。1985年巴拉杰伊只身一人来到哈尔滨找到黑龙江省博物馆索要,当时她就住在于志学在哈尔滨南岗区光芒街54号的家里。于志学也曾托人间接向黑龙江省博物馆反映过情况,想帮助巴拉杰伊解决这个问题,但交涉了几次也没有结果,巴拉杰伊抱憾返回敖鲁古雅。后来于志学听说巴拉杰伊又曾来过黑龙江省博物馆进行交涉,但没有和于志学取得联系,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这次于志学看到巴拉杰伊,首先关切地问起这件事。
巴拉杰伊说在第一次去了以后,她又去了几次,还带她妈妈和盟里民族事务局的一位科长去过一次。最后历尽周折,经过几番不懈努力,终于将其追回。现在这件萨满服已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被很好地珍藏起来。听到这个消息,于志学也替巴拉杰伊感到高兴,那是老人家最看重的事情,能够圆满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了。
鄂温克最后的萨满牛拉与老伴和女儿(2排右巴拉杰伊) 于志学摄
巴拉杰伊仔细端详着于志学带来的她父母和她及姐姐的老照片,眼睛有些湿润。照片里是1971年于志学在敖鲁古雅为巴拉杰伊一家拍摄的。有纽拉,纽拉的丈夫卡依那尖吉,二女儿巴拉杰依和三女儿格拉。巴拉杰伊说这张照片太好了,太珍贵了。她母亲去世以后她一直都希望能找到一张她父母早年的照片,可是始终没有如愿。于志学对她说,这张照片就作为怀念老人家的一个纪念吧。接着他谈到她妈妈的萨满灵性,老人家把一种艺术灵性和悟性传递给了她的外孙女儿和外孙子,他们杰出的艺术才华不是偶然的。巴拉杰伊也同意这个说法,她说,“我妈妈还真有灵性,就连去世的时候上天都有显示。当时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刮起了大风,连天都刮黑了,树也被刮歪了,倒了好多,还压倒了两头驯鹿。有些商店、学校、银行的牌子都被刮飞了,可是我们家门口的树却是好好的,没有刮断。你说神不神?”
“你妈妈做过萨满,她把这种灵性特质潜移默化传给了柳芭和维佳”于志学接过话说。每每提起柳芭,于志学都禁不住扼腕叹息,那是一个多么富有才华的鄂温克女画家。
于志学与玛丽亚索和巴拉杰伊共同回忆当年在敖乡的情景 卢平摄
1960年出生的柳芭,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一直在敖鲁古雅和驯鹿群一起生活,少年时就表现出对艺术的热爱。当年在敖鲁古雅,于志学曾看过她的涂鸦作品还曾给与过她积极的鼓励和艺术指导。1981年柳芭不负众望考入中央民族学院美术系学油画,成为鄂温克历史上第一位女大学生,被视为家乡人的骄傲。1985年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当美术编辑。曾身为出版社美术编辑的于志学听说以后也为巴拉杰伊和柳芭感到高兴,也一直留意柳芭的动向。随着工作几年后,柳芭开始参加工作时的热情渐渐低落,她的少数民族身份让她觉得一个人在城市中生活,没有亲人,没有山林,没有驯鹿,她感到孤独,无法再适应下去。于是,工作七年后她毅然辞去工作,回到了敖鲁古雅,回到妈妈、姥姥、驯鹿和山林的怀抱。可是,回到山里以后,她又觉得苦闷,又觉得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难以实现。她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飘忽不定的风筝,在城市的时候别人看自己是少数民族;回到山里,又被家人和族人当做城市人,她在重重矛盾中摇摆不定,纠结,徘徊,失去了归属感。无法摆脱这一切的她,便不断继续酗酒,亲人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阻止不住。在2002年一次酗酒后,她在家门口附近一个水位很浅的小溪中洗衣服,不幸意外坠入河中,42岁的女画家香消玉损。
虽然柳芭去世五年了,但于志学深知作为一位母亲的伤痛是任何语言无法平抚的,尤其是巴拉杰伊这样一位有文化、自尊心强、希望儿女能为民族文化做出贡献的杰出鄂温克女性。于志学和巴拉杰伊坐在帐篷里用木板搭成的床上,好半天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于志学看着简陋的帐篷里支着铁炉子和用木板搭的架子,上面凌乱摆满了一些杂物问道:“现在不住撮罗子全都住帐篷了?”“现在帐篷比撮罗子还实用。搬家不用去砍杖杆,不用准备桦树皮和防水帆布,比较省事;而且还可以在帐篷里架炉子,烧铁炉子比在撮罗子的地上直接拢火要安全,而且帐篷在下雪下雨时也不会漏,所以现在猎民点全都用帐篷代替撮罗子了。只有玛丽亚索还保留了一个撮罗子,但是也不住人,她是留着熟皮子和打列巴用的。”
于志学在阿龙山巴拉杰伊的撮罗子里 卢平摄
于志学又问巴拉杰伊,“你今年61岁,从乡卫生院退休后有工资,山下根河的新居有现代化优越的条件,有家具、电视、卫生间和供暖的设备。你不到山下享清福又回到条件艰苦的山林里,是不是还舍不得离开山林和驯鹿呀?”一谈到驯鹿和山林,巴拉杰伊话题上来了,“我退休后就没闲着,上山养驯鹿。虽然猎民点需要频繁地搬迁,很辛苦,但我心里感到踏实。现在的孩子都不愿意上山养驯鹿了,不上山就不能管理驯鹿,驯鹿要是没了,我们这个民族文化就不剩下什么了。”
于志学了解到,巴拉杰依现在饲养着40多头驯鹿,她和儿子维佳、女儿柳霞在猎民点上。当他问起维佳和柳霞时,她向外远处指着一个穿黑色裤子、黑底白色横格线衣、梳着短头发的女子说: “柳霞在林子里看驯鹿呢”。看着柳霞在林子里忙碌的身影于志学十分感慨。“她真是你的好帮手。”“是呀,多亏她了。她帮着我做饭、照顾孩子们,还帮着我抓鹿,接羔,调教小鹿,给驯鹿缝耳标,给驯鹿喂盐、添料、点烟、驱赶蚊虫、挤鹿奶,什么都干。她是闲不住的人,非常喜欢驯鹿。”(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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