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学在敖鲁古雅河边写生 (右1为作者)孙振山摄
晚上,于志学一行在何协带领下,从根河乘火车前往满归,从那里下火车再去回访17公里敖鲁古雅旧址。经过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在满归镇上一个极其简易的小饭馆吃过早餐,我们就兴致勃勃前往敖乡旧址,现在鄂温克猎民都把这里亲切地称为“老敖乡”。
沿着贝尔茨河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走,我们来到了真正原汁原味的敖鲁古雅。解放前,不到200人的鄂温克猎民在大兴安岭额尔古纳河流域游猎,过着居无定所、漂泊流离的原始生活。解放后,党和政府十分关心鄂温克民族的生存命运,着手帮助他们解决定居问题。
何协在火车上吹口琴回忆往事 卢平摄
1957年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奇乾盖起了房屋,建立了民族乡,创造了定居条件。但是,由于传统的生产方式和定居的生活方式产生了矛盾,同时还由于驯鹿需要有适合生存的环境等问题,猎民还是过着“定而不居”的生活,他们不断继续寻找适合他们游猎的地方,不断向大兴安岭腹地人烟稀少,动物繁多,苔藓丰厚,森林茂密的地方发展。
1965年,党和政府又为鄂温克猎民在距满归17公里的贝尔茨河畔、敖鲁古雅河边为猎民盖起一座座宽敞明亮的“木刻楞”房屋,35户猎民从奇乾迁往这里全部安了家,敖鲁古雅成为鄂温克人游猎、定居的理想地方。
于志学在满归敖鲁古雅旧址 卢平摄
今日再来敖鲁古雅,可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座落在大兴安岭牙林线终点站满古公路17.5公里的密林深处。贝尔茨河和敖鲁古雅河从她脚底流过,偃松、樟子松和各种灌木丛覆盖着河的两岸,绿树茵茵,兴安落叶松参天蔽日,一些不知名的果树上,红彤彤和黄灿灿的野生浆果挂满枝头,鸟儿在林海间翱翔鸣唱。贝尔茨河里野鸭们扑扇着翅膀欢快地游行,片片花草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新芳香,好一派自然原始的迷人风景。还没等进入敖鲁古雅乡,我们的心就醉了。
难怪鄂温克猎民一直对这个地方恋恋不舍,难怪2003年生态移民后的根河新居仍然沿用敖鲁古雅这个旧名,难怪今天的鄂温克猎民仍在不住念叨着“老敖乡”,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美了,无法让人割舍!!!鄂温克民族真不愧为大自然之子,他们选址的眼光太精准独到了,无论是额尔古纳河畔右岸的奇乾还是两河交汇的敖鲁古雅,他们为自己寻觅的家园都是绝顶的风景这边独好。
于志学、作者与何协在老敖乡拉吉米家门前留影 孙振山摄
我们漫步走在通往敖鲁古雅旧址的一条砂石路上。经过二十七年的漫长岁月,于志学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满深刻回忆的小村庄,不禁感慨万分。他想起过去二十多年常在脑海中盘旋的一些敖乡人,想到过去这些年不知什么时候就跳出来的一些敖乡往事,那些淳朴善良的老猎民的音容笑貌,老敖乡里那些自然和谐的狩猎劳动生活的鲜活情景又呈现在他的眼前。
老敖乡门口,汉蒙两种语言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人民政府”的两块大牌子还依然高挺地悬挂在大门口的左右两旁,入口处的白色神鹿雕塑,大门旁的幼儿园,道路旁的鄂温克驯鹿博物馆,还有三层楼高的敖乡中小学旧址,依然比较完好地保存在那里,只是多了一抹岁月的风霜。村中那条不算宽阔的土路,密林深处的粮站、还有猎联社和一幢幢陈旧的木刻楞民居以及新翻建的刷得金黄色铮亮的木刻楞民居都一齐争先恐后地呈现到于志学的眼前。途中经过的一处营房遗迹,因久无人烟,深深埋在草丛之中,村中还散见一间间破烂废弃的居室、厨房,以及蒿草簇拥的院场,还有河中孤独伫立的水泥桥墩,让人的心里产生一种难以描述的寂寥之情……
一霎时,影像交叠,沓至纷来,于志学的心里也像开了锅似地沸腾激动起来。
于志学在老敖乡画速写 卢平摄
沿着小路,我们去寻找鄂温克猎人逝去的生命空间。2003年鄂温克猎民迁走后,这里曾被开发商进行了重新规划,但是不知何因没有完工就搁浅了,所以老敖乡失去了很多原生态的东西。于志学一边走一边说:“变了,都变了!人没有了,驯鹿也没有了。”“原来的敖乡我记得牌子上挂的是‘额尔古讷左旗满归乡’,现在变成了‘根河市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那时敖乡好像只有小学校,没有中学校,也没有幼儿园和猎联社,只有供销社。”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怎么能不变呢,都二十多年了。”陪同我们一起来的敖乡干部张杰介绍说:“从上个世纪90年代起,敖乡以驯鹿作为交通工具的现象就基本消失了,驯鹿都在山上,所以后来老敖乡驯鹿也不多见了。”
看着映入眼帘的一排排整洁鲜艳重新翻新的木刻楞房屋,黄澄澄的色彩油光有些刺眼。不仅是于志学,连我都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如那些经过时间打磨、布满历史沧桑感的老木刻楞入眼,幸好这里还保留了一些原来的老房子没有翻修。整个老敖乡没人居住,村子是空荡荡的,荒草蓬蓬,充满了萧条,看来开发商最后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现在还任凭村子继续荒芜下去。虽然这个旧址已经变了味道,但到底还是一个难得的旧址,因为它毕竟还保留了一些敖鲁古雅原有的样子,保留了鄂温克猎民以前工作、生活的场所,从这里可以找出曾经陪伴鄂温克人度过从原始到现代的难忘岁月,这也是这个旧址的最大价值。
于志学首先要去找三十六年前住过的拉吉米的木刻楞,那里留下了他和拉吉米一家的友谊。在这样一个晴明的日子,能回到这片梦想中的土地,这让于志学很兴奋。但是当和何协把于志学领到拉吉米家门口时,于志学完全认不出来这就是他曾经住过的老房子。那时的敖鲁古雅,白雪、树林、木刻楞、远山的轮廓都很清楚,可是现在面目全非:一条被雨水冲刷得接近白色的木板小道连着一个崭新的四间木建的新房,原来那种原木的木刻楞结构已经被切割得平平整整的木板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当年原木本色的土褐色被现在油光铮亮的金黄色油漆所取代,使他根本找不到原来拉吉米家的感觉。当年拉吉米家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现在被院中齐腰深的野草取代;拉吉米院子外的围栏,还有猎狗、挂着的桦皮船,晾晒的皮子统统都没有了踪迹,崭新的房子外表掩饰不住内心涌来的一阵阵陌生感。他不停地向何协问这问那,何协始终很平静,波澜不兴。
于志学在老敖乡兴奋地回忆当年 卢平摄
于志学认真查看走过经过的每一幢房子,好像随时在为记忆中的敖鲁古雅寻求印证。继续往前走,看到当年马克西姆住过的的“撮罗子”也被荒草包围着,于志学想起了那时曾在里面听马克西姆歌唱时的情形。又看到了一家木刻楞,院子里还有几根残缺不全的木架子支在那里,里面黑乎乎地长满了野草。于志学一路走着,一边不停地指着村落里一些旧房子问何协,在看到了村落里乡政府的牌子和敖乡学校、民俗馆的旧址时也向我们介绍这些房子当时的情况。他指着一条小路说,那是他和拉吉米进山时要走的必由之路,那时的生态环境比现在还要好上很多,村子里的树丛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小动物,夏天时家家户户都在大树下面牵拉着尼龙绳晾晒肉干,其乐融融。等到严冬来临,远处的群山和村里的房屋树木都挂着洁白的冰雪,大雪把敖鲁古雅小村庄打扮得格外安谧、宁静,是一个纯净的冰雪世界,人们用驯鹿拉着爬犁出行,忙忙碌碌,一派祥和与充盈的景象。
何协一路上都很少吭声,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沉重。当我们走到一幢木刻楞前,一直沉默不响的何协突然用手一指,告诉于志学那是他弟弟何应刚的房子,然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他就是在这个地方离开了人世”。我突然明白了他一路沉默的原因,他是在追念亲爱的小弟弟。
于志学走在当年熟悉的敖乡小路上 卢平摄
听敖乡人说何协和弟弟何英刚感情特别好,哥俩都是打猎好手,枪法特别准。在何协当武警那几年,何英刚的枪法突飞猛进。一次,在何协探亲回敖乡后,弟弟开始不服哥哥的武艺,一定要和哥哥比枪法。何协便随手把戴着的帽子往天空中一扔,何英刚啪啪啪就是三枪,帽子落地。何协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帽子一看,上面有三个清晰的枪眼,他这才见识了弟弟的好枪法。何英刚离开人世后给他的打击很大,他一直萎靡不振,每当想起自己亲爱的弟弟,就抓起身上的口琴,吹奏一曲弟弟生前最喜欢听的曲子。于志学看向那个房子,心情也十分沉重,他想起了当年那个用两只胳膊紧紧夹着松鸡的调皮男孩,那个两手抓着驯鹿角和驯鹿比力气的顽皮男孩,还有那个不爱穿裤子,喜欢光屁股,撕了于志学的速写本,被人发现了还知道用速写纸遮挡下身的可爱男孩,心里一下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又联想起有才华的老朋友巴拉杰伊的女儿——鄂温克第一个女大学生柳芭酒后的遇难,特别痛心。
家家门前的小草坪上依然荒草恣意,碧草如旧,房屋依在,可当年熟悉的人们那熟知的音容笑貌早已荡然无存,飞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徘徊在当年经常走过的地方,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惟有各类植物繁茂生长。在这片曾经留下过他足迹的旧地重游,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他伤感。
当我们离开敖鲁古雅时,小村落仍是静悄悄的,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我想不知那些对敖鲁古雅猎奇的游客会不会也想到此一游,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一踏入这片土地就有先入为主的好感。鄂温克人的老敖乡“故居”实地,将于志学和我们与使鹿民族又一次拉近,使我们亲切和感动。这份感动是由“故居”实物引发来的。因为这里的很多实物,都是鄂温克人留下的原物,包括一草一木,你如同呼吸在他们曾经存留的气息中,体会他们的快乐、艰辛,苦难和满足。 所以我们流连忘返,恋恋不舍。因为我们到此已不是简单地欣赏大自然的原生态,也不是简单地看看旧址,而是充满了对那个历史时期鄂温克猎民生活场景的回忆。不知道如今的鄂温克人回到这里会有什么感受,还能不能有过去那种单纯的快乐,还能否想到民族文化的消亡对于自己民族的生存意味着什么。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十八年,从1965年到2003年。三十八年时间在历史长河中不算长,在个人的生命里程中不算短。昔日生机盎然的敖鲁古雅完全成为地地道道的老敖乡旧址,为时间所剥蚀,面目沧桑,偌大的村落被闲置荒芜,印证着时光流转,怎能不让人酸涩和伤感。
出了村落,何协把我们领到敖鲁古雅旁的小河边,这也是拉吉米和于志学最喜欢去的地方。这里是额尔古纳河水系贝尔茨河的支流——敖鲁古雅河和乌力吉气河的两河交界处。在湛蓝色的天空下,幽静的河面蜿蜒宁静地伸向远方。河岸两旁是一丛丛岸边的杂草和一排排高低不平的灌木丛和白杨树,水面在阳光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远处深黛色的远山隐约可以看到古老的原始森林的密集,兴安落叶松的挺拔雄姿,还有一些次生林带,连绵不断,很有气势,加上云雾缭绕,山、水、树交相辉映,宁静宜人,如临仙境。于志学看着河水说,“这里的风光还是这样美,但就是河水减少得太多了。”“你看!”他指着远处河水在平缓处形成的几处浅滩的地方,那上面裸露出很多沉沙,还有一些枯死的树枝,安然若素地伫立在那里。虽然与原来有很多改变,但这条河未被开发,还没有被人为践踏和人为污染,依旧保持原有的自然,这才是最令人心仪和欣慰的地方。
河流,总是与人类文明和发展连在一起。从远古时期人类开始进化,人们就循着有河流的地方迁居,在有河流的地方生息发展。于志学看着河流,不由想起人类社会文明源起于河流,河流文化推动社会发展。他想起了被世人认知的“大河文明”的尼罗河、幼发拉底河、恒河、黄河,这些河流都是人类文明的源泉和发祥地,造就了世界古代文明。眼前的额尔古纳河流域,养育了鄂温克人,鄂温克猎民的生存与额尔古纳河水息息相关。他指着前方不远处贝尔茨河交互处说:“鄂温克人非常智慧,他们总喜欢把他们经过的河流和地方按照这里的特点命名。这一带河流大部分都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的支流,这些河流的名称包括一些地名,差不多都是鄂温克人叫出来的,如敖鲁古雅河,贝尔茨河(也称激流河),得尔布尔河,比斯吹雅河,伊敏河、金河、牛耳河和塔里亚河等。”额尔古纳河直接影响了鄂温克人在长期历史传统中形成的精神信仰和心灵形象。
老敖乡,是鄂温克民族从原始生活到定居的生命历程的具体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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