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吉米和老伴马丽亚索 得可沙提供
严厉的女主人
老猎人拉吉米去世了,这位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主心骨的历史使命,不知不觉落到了拉吉米老伴玛丽亚索身上。玛丽亚索今年七十九岁,比丈夫拉吉米小十二岁。六十多年前,在拉吉米第一个妻子患肺结核病故后她嫁给了他。玛丽亚索的父母也是猎人,她从小也练就了打猎的好本领。年轻的玛丽亚索带有俄罗斯血统,酷似俄罗斯人的面孔,高个头,漂亮,利落,是拉吉米的好帮手。丈夫捕获的猎物,都是由她带着驯鹿运回家中。在男性世界的鄂温克人心目中,族里和家里都是男人说了算,但在拉吉米家里,却是玛丽亚索当家做主。原因在于拉吉米喜欢喝酒,为了保证丈夫的健康,玛丽亚索独揽了家庭大权,渐渐成为了家族的核心。
玛丽亚索把儿子放在驯鹿身上准备搬迁 于志学摄
厚道的拉吉米,只要一喝酒,马上就丧失了在家中的地位。玛丽亚索对丈夫喝酒的管制,毫不含糊,急眼的时候甚至可以动手。她的管制虽然严厉,但有道理,拉吉米和孩子们都不得不心服口服。那时拉吉米上山每天都要喝六两白酒,到晚年差不多一天要喝一斤多。就是在玛丽亚索这样的严管下,拉吉米在七十多岁时,被医生诊断为早期肝硬化,显然与饮酒有关。现在孩子们回忆起父亲来,都说如果不是妈妈的严格控制,爸爸不会活到八十多岁。
玛丽亚索和儿子于志学摄
因为玛丽亚索刚毅、能干、脾气暴,族人都惧她三分。文革时无限上纲上线也渗透到鄂温克民族。由于拉吉米的祖父辈在俄罗斯有亲属关系,文革前他常去苏联用兽皮换取商品填补家用,在文革开始时被定为“苏修特务”。不仅把拉吉米的枪没收了,还被乡里抓了,和当时认为有各种问题的人一道关起来。玛丽亚索知道后,二话没说,直奔乡里关人的屋子。她连看都不看外面站岗的人,直接闯进屋,闷头不响地把绑着拉吉米的绳子一解,拉着拉吉米就往外走。门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可谁也没敢阻拦。
玛丽亚索准备搬迁 于志学摄
玛丽亚索准备搬迁
她不仅人厉害,思维也非常敏捷,头脑特别清晰。她早就看出几个孩子中,二女儿德克沙身体最弱,便早早强迫德克沙上学。山里的孩子,没有不贪玩的,德克沙开始为上学“难受得要命”,一个心思想逃学,她就多次给德克沙施加压力:“别的孩子不上学可以,你不行,你身体不好,不适合呆在山上,必须念书。”面对喜欢喝酒的丈夫,无论家庭怎么困难,她也坚持让拉吉米买好酒,避免次酒伤害身体。管了一辈子丈夫喝酒,但到了拉吉米生命最后期,她一反常态,对丈夫开了禁酒令,让他放开喝,可这时他已经喝不动了。玛丽亚索年轻时就具有一种凝聚力。她话语不多,但和周围的同辈和晚辈的感情很好,她善良,甘于奉献,所以她们家的猎民点,总是敖鲁古雅猎民点人数最多的一个。一些亲朋好友的孤寡老人和失去亲人的孤儿都愿意围在她的跟前,过一种形式很像是“共产主义”的生活。
玛丽亚索准备搬迁于志学摄
玛利亚索老人 卢平摄
有权威的女族长
辽阔的兴安岭,无边的大森林,锤炼了她坚忍的性格,铸就了她宽厚无私的胸怀。拉吉米去世后,她不仅承担起家族的重担,还把原来拉吉米在族里的威信和责任承担起来。她们家的驯鹿头数始终是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中最多的。要知道在拉吉米去世以后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大兴安岭森林的自然生态环境已大大不比从前,为了始终保持住族里最高的驯鹿头数,玛丽亚索不知吃多少苦头,咬紧牙关,克服困难,不认输。驯鹿的数量代表一个家族的实力和在族里的分量,有时甚至是一种无声的权威和力量。玛丽亚索用她的实际行动,无声地确立了她在族人中的地位和尊严。
玛利亚索往驯鹿上驼东西,准备搬迁 于志学摄
二〇〇三年的生态移民,让这位从没有离开过大森林的鄂温克女强人一下面对着严峻的选择。在全乡二百三十二名鄂温克人都在问卷调查上按下了同意下山的手印后,玛丽亚索始终没有动摇,最后投了唯一的一张弃权票。她不是不知道山下政府给建的房子条件比山上好得多,一年四季可以少遭不少罪,她不同意搬迁的理由很简单:鄂温克人可以放下武器,不再狩猎;但鄂温克人要守住驯鹿,这已是自古以来与自然为伍的敖鲁古雅鄂温克人贴近森林的最后一步,再后退,就彻底脱离了大自然。这样必然的结果就是哪里适合驯鹿生长,哪里就是家;离开了森林,就等于宣布驯鹿的消亡,某种程度也等于说敖鲁古雅鄂温克人的精神消亡。虽然政府在提出生态移民的同时也考虑到把驯鹿牵到山下,进行舍饲圈养,但在玛丽亚索看来,这只是政府的一种良好愿望。
玛利亚索在烤面包 卢平摄
她太了解大森林和驯鹿了,她知道对于驯鹿这种耐寒怕热只适宜在有苔藓、蘑菇的大森林里生息动物,不能像马、牛和羊一样进行人工饲养,也不适合在根河以南的森林地区生长。她忘不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实行的承包制,当时敖鲁古雅鄂温克人的驯鹿数目是最多的时期,仅她们家就有六百多头;她家的四百余头驯鹿被分与其他人家,进行圈养试验,结果死掉了很多的沉痛教训。常年的狩猎生活告诉她,在大森林里饲养驯鹿,经验并不是主要的,因为驯鹿有天然的森林食品,“最主要的是人要吃辛苦”,要随着驯鹿的食物链迁移,要防备驯鹿的天敌熊和狼对它的袭击,要提防偷盗分子的偷袭和下套,最主要还要在驯鹿生产时精心护理。这一切只有热爱大森林、热爱驯鹿的老一辈鄂温克人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任劳任怨地默默付出。所以她平静地对动员她下山的根河副市长说:“在山下饲养驯鹿,一天可以,一个星期可以,一个月怎么办?一年怎么办?驯鹿吃的食物怎么解决?个人肯定承担不起,全靠政府拿,得有多大投入?”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她又建议:“要不然你们先让别人搬,在山下先用小户人家搞出试点,试验一段时间,如果成功了,我肯定下山。我家现在的三百多头驯鹿,不能这么盲目地下山,本来敖鲁古雅的驯鹿就不多了,不能再经受没有把握的折腾了。”果然,部分驯鹿被运送到山下以后,关入鹿舍进行圈养,虽然人工喂豆饼等饲料,可是驯鹿不适应,不消化,胀肚,死掉了很多。有些人家只好又把驯鹿放归山林,下山的猎民又重新回到山上。
实践证明了玛丽亚索的正确决断。她的坚定、果敢,使她在猎民心中的威望越来越高,现在有了事大家没有不听她的,她成了敖鲁古雅鄂温克人的主心骨、方向盘。在什么地方选择搬迁的地址,怎样寻找走失的驯鹿,如何为母鹿接羔以及哺育仔鹿等大事情上,都是玛丽亚索做主。渐渐地,“敖鲁古雅鄂温克——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女酋长玛丽亚索”的名字不胫而走,还有人称她为“至尊的活佛”。
玛利亚索在烤面包 卢平摄
又品尝到了玛丽亚索烤的“列巴”
去年玛丽亚索做了老年白内障手术,现在视力正在恢复。虽然她的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但淳朴古老的鄂温克民俗民风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改变。在离根河二百六十公里的阿龙山密林中,玛丽亚索的放鹿点,在儿子何协和芭拉杰伊的介绍下,玛丽亚索找回了过去的记忆。她看着我带去的三十五年前我拍照的老照片,感触万千。
远处一群悠闲的驯鹿正在觅食,一堆堆干苔藓点燃的缕缕轻烟,驱赶着骚扰驯鹿的蚊虫,玛丽亚索在撮罗子中央的火炉旁席地而坐。这是一个用破旧砖头搭起、上面盖一块铁皮的简易炉子。干枯的棒柴在炉膛里燃烧,玛丽亚索把一只旧白线手套戴在右手上,把她事先和好的几个大面团,摆放在旁边的一个木板上。她逐一地把面团摊在平底锅里,放进柴火上,边烤着“列巴”边与我交谈。这位一辈子都在山上度过的女酋长,是现在敖鲁古雅几位不会说汉语的老人之一,老朋友芭拉杰伊自愿为我们做翻译。我一边为玛丽亚索画速写,一边想着三十多年前,她在撮罗子里为我煮飞龙汤、烤灰鼠子的情景。那时她和拉吉米的姐姐敖考列经常为我打灰鼠子。她们把猎到的灰鼠子用腰刀往头上一敲,灰鼠子立刻就断了气,然后再把灰鼠子倒拎起来,用猎刀在它的身上划一个弧形,用力一拽,一张完好的灰鼠子皮就像变魔术一样被剥了下来。然后再除去内脏,把肉切成块,用松枝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烤。灰鼠子肉特别细嫩,助消化,能滋补,是鄂温克人重要的食物。几十年的时间没有改变玛丽亚索对我的情感,也没有改变我对敖鲁古雅的亲情。
玛利亚索在烤面包 卢平摄
不一会,一个列巴烤好了,玛丽亚索拿出一个递给我说:“尝尝看,和那时的味道还是不是一样?”烤列巴和做针线都是玛丽亚索的绝活,她现在烤的列巴还是那样甘甜香脆。我们痛快地回忆着过去,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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