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社会上出现了黄胄“投机倒把,倒卖文物”等传闻。我断定那是谣言和诽谤。我想,黄胄先生现在一定是很烦恼的时候,他的身体怎样?心情怎样?我非常惦念先生。当时先生正在太湖疗养院疗养,我决定给先生写信,请他来哈尔滨,一可以散散心,继续疗养;二可以就此机会办画展。信发出去几天就收到了先生的回信。信上说:“本想政协会以后去海南岛疗养,读了你的信后,我考虑东北之行。”我万分高兴,我最崇拜的画家老师就要来哈尔滨了,我们将在一起朝夕相处。先生到一个新环境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我更多地向先生学习的机会,是我为先生做点回报的机会,也是我为黑龙江美术界做点贡献的机会。
我把黄胄先生来信的情况向院里做了汇报,院领导又向省领导做了汇报。黑龙江省省长、省画院名誉院长陈雷,副省长、画院顾问王光伟对此事特别关心和支持,马上作出了邀请大画家黄胄来哈尔滨举办画展和写生的决定。
我把画院的决定写信告诉黄胄先生,先生欣然接受邀请并决定七月份由夫人郑闻慧、长子梁穗及长子媳武静陪同来哈。
黄胄画展要在哈尔滨举办的消息一传开,立即在哈尔滨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样一位大画家到哈尔滨来办画展,实在难得,尤其在“文革”中受尽迫害而名气更大的黄胄能来哈尔滨实在是黑龙江艺术界的一件大喜事。
黄胄美术作品展在黑龙江省博物馆开幕,展览隆重非常,全省各地的画家和美术爱好者纷纷前来观赏、学习。省、市电视台、电台和在哈的各家报纸都作了报道。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面带惊喜的神情欣赏黄胄先生的作品,有的还长时间站在那里临摹。黄胄先生的作品给黑龙江艺术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应黑龙江省画院之邀,黄胄先生出席了在画院举行的座谈会。在座谈会上,黄胄先生说:“我到黑龙江是第一次,对黑龙江向往已久。我这次来东北很高兴,我想和大家共同勉励,珍惜时间,多读书,多画画,多写字。”他谈到现在创作的好条件,强调深入生活的重要性,谈到了变形问题,谈到了学习传统和吸取创新等等。会后,黄胄先生高兴地挥毫作画。
扎龙自然保护区,是齐齐哈尔市的一个旅游景区,它位于齐齐哈尔市的东南方,是片广阔而平坦的沼泽地,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在这里,栖息着珍稀动物——丹顶鹤,当地人把这里称为鹤乡,由此引申开来,人们把齐齐哈尔称之为鹤城。七八月份是赏鹤的最佳时节,因此,市政府决定每年八月为观鹤节。苇绿芦白,朝晖夕阳,丹顶鹤翩翩起舞、嬉戏追逐的美丽景象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中外游客,因而扎龙鹤乡颇有名气。画院决定,请黄胄先生到扎龙写生。当然要由我这个黄胄的学生陪同前往。
我陪恩师黄胄先生在齐齐哈尔扎龙自然保护区画速写
我陪同黄胄先生及其家人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列车在滨洲线上急驰,途经肇东、安达、大庆……窗外防风林、青纱帐、井架、油田、草原……黄胄先生不停地记录着,好像要把这窗外的景色全部收入他的速写本。他不时地与我边画边谈他当年在新疆写生的事情。经过几个小时,列车到达了鹤城——齐齐哈尔。
雨后扎龙,一片清新,凉爽的微风带着芳草的阵阵清香,使人感到无比的舒适。美丽的丹顶鹤,三三五五、时隐时现,偶尔也有几只从你的身边走过。你若主动去靠近它们时,它们却跑开了……这里的一切都吸引了黄胄先生,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看到黄胄先生如此高兴,我想,他此时此刻一定忘却了往日的烦恼。黄胄对丹顶鹤非常感兴趣,他说鹤是长寿的象征,应以鹤为题材多画点画。他脖子上挂了两架相机,手里还拿着速写本,为了收集素材,黄胄先生边照边画,他不停地画,不停地照。我知道,黄胄先生作画一向是“攻破一点,带动其他”。鹤,一定又被他列为一个专题了。
我们坐在小船上,小船在芦苇荡中弯弯曲曲地穿行,划船人不断地向我们介绍扎龙的情况。两只丹顶鹤从我们头顶飞过,黄胄先生高兴地喊:“太好了,太好了!”中午时分,大家才绕回来,在上岸时,郑老师一不小心摔在水里,一瞬间,我被惊呆了,黄胄先生喊了一声:“小杨,快去把她拉上来!”我冲上去,把郑老师拉上岸来。在用餐处,扎龙管理处的同志早已把纸笔备好,请黄胄先生留下墨宝,黄胄风趣地说:“在鹤乡画毛驴有些太不协调了,写几个字吧。”说完他写了“爱鹤长寿”四个大字。
齐齐哈尔有一个养鹿场,在市政府崔厚琪副市长及接待人员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了这个养鹿场。梅花鹿,形态很漂亮,相当入画。黄胄先生的照相机又“咔嚓咔嚓”地响起来。他放下照相机,就拿起速写本,我看得出黄胄先生的画兴正浓,他不断地画不停地画。他跟我说,鹿同鹤一样,都是象征着长寿和吉祥,中国人都喜欢,应该多画一画。在后来的黄胄作品中,我看到了不少黄胄先生画的梅花鹿。
黄胄先生此次来哈尔滨,下榻于北方大厦。在他的房间里我为他准备了一个作画的案子。
从扎龙回到哈尔滨,黄胄先生就开始整理在扎龙画的写生。黄胄先生一旦作起画来就特别投入,一时间,这个临时画室的桌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他画的鹤。这次去扎龙,黄胄先生深深地被鹤这种高贵优雅而稀有的动物所感染,由此黄胄先生想到了应该成立一个鹤类保护组织。黄胄先生与我谈到他的设想:这个组织的名字就叫“鹤类保护基金会”,基金会设在哈尔滨;明年搞一个以鹤为题材的画展,开展保护丹顶鹤的募捐活动,为基金会募集资金。他还说,结束东北之行回京之后,他要去日本办画展,他负责请日本的名画家平山郁夫捐款,他还要呼吁一些老画家和中青年画家支持鹤类保护基金会的工作。后来,黄胄先生为此事做了很多工作,我也向院里作了汇报,向省文联作了汇报。黄胄先生为此事与我多次通话和书信往来。黄胄先生在日本也同平山郁夫先生谈了此事。平山郁夫先生很热心,他决定请全日本的小朋友向鹤类保护基金会捐款。黄胄先生提议请以基金会的名义向平山郁夫发邀请,请他访问中国。但由于我们黑龙江种种原因致使这件事情夭折,我向黄胄先生致歉说:“得不到有关领导的支持,我实在无能为力。”黄胄先生深感遗憾。
为收集朝鲜族生活素材,我们深入到牡丹江地区的宁安县朝鲜族聚居的地方。在那里黄胄先生与老人、儿童说说笑笑,为他们拍照、写生。朝鲜族朋友用他们最隆重的宴会形式热情地接待我们,他们杀狗待客,菜肴丰富,风情浓烈。在宴会上,他们即兴跳起舞来。看到这些,黄胄先生站起来,高举酒杯说:“今天看到大家同欢共乐我很高兴。要不是‘四人帮’瞎折腾早就该有现在的生活水平了。”说话时他激动不已,热泪盈眶。歌舞结束,大家共同进餐,黄胄先生爱吃狗肉,他吃得很高兴,幽默地向在座的诸位说:“咱们都是狗肉朋友啊。”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辞别朝鲜族朋友,我们游览了镜泊湖,黄胄先生游历过许多名山大川,然而这由火山喷发形成的独特的妩媚的堰塞湖风光一样地赢得了他的赞叹和热爱。晚上,在下榻处,先生欣然为镜泊宾馆题写“抱月湾”馆名。先生还写下一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赠与我。也是在那天晚上,我把朋友们为我们采集来的许多花草,插在瓶子里,摆在茶几上,然后我与黄胄先生一起写生。
离镜泊湖不远的渤海镇,是千百年前“渤海国”的遗址所在地,这里有一个“渤海国博物馆”。在那里面珍藏着许多的历史文物。在我们观摩文物之暇,听说黄胄先生善于鉴定,博物馆的同志就抱来一大堆馆藏字画,请先生帮助鉴定,黄胄先生认真地一件件看过,并对每一幅藏品进行了评价。
几天后,我陪黄胄先生回到哈尔滨。在北方大厦的下榻处,黄胄先生把去扎龙、镜泊湖等地收集来的素材边整理边作画,他画了许多鹤、鹿、花、草……还有朝鲜族人物。这天晚饭后,黄胄先生把我爱人梅桂洁叫到他的画桌前认真的对她说:“小梅,秀坤的绘画基础很好,人也扎实,你要好好的照顾他,让他多画画多学习。将来有钱了不要全留给孩子要献给国家,要让孩子自己去奋斗。”
为了答谢有关方面和朋友们的厚待,黄胄先生不断地为他们作画、题字。很常时间没有让先生看我的速写了,休息时,我拿出我近期的一些速写给先生看,他仔细地翻看我的速写,看完之后,对我说:“你的速写进步很大,画的很好,有主题,不盲目,不玩弄,这样的速写可以用于创作上,现在像你这样画速写的人不多,要坚持下去。”他不时地对我强调写生的重要性,他向我讲解石涛的名言,边说边提笔写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和“搜尽奇峰打草稿”两幅字赠与我,做为我的座右铭。
先生就要离开哈尔滨回北京了。这天下午,我帮他整理东西。他拿出一些这次东北之行在哈尔滨期间作画时一些自己认为不好的作品对我说:“小杨,你把这些废画找一个地方烧掉它。”我拿起这些画在北方大厦找了一阵子也没有找到能够烧火的地方,于是,我又拿了回来。我对先生说:“老师,这里找不到烧火的地方。”他接过去想了想说:“那好吧。”说完,他拿起旁边的大茶杯,把水倒入砚池里,然后把一叠“废画”放在桌子上,他把砚台翻过来,扣到上面,乌黑的墨水渐渐渗透这些“废画”,在场的人都张目结舌。我意识到老师对他的作品质量把关是多么的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