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速写》 1995年 史国良作品
|教子|
导读
当他站在面前,相隔的不止是时间与时空的距离,还有中西方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一场父与子的对话,需要跨越的,除了代沟,还有思想。
——钱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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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儿子和他妈回国了,这年儿子十八九岁。所他穿着那种乱七八糟的时髦衣服,满身花花绿绿的,就跟街头小痞子似的。他的头发染成绿色,耳朵和鼻子上都戴着环,穿一双大号耐克鞋,个子比我还高。看他恨恨地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我真的有些目瞪口呆,心中是五味杂陈。他妈说:“孩子大了,他青春期的时候有很多问题,我管不了,你也应该尽尽父亲的责任。”
▲我和史村
这话说得对,我给了儿子生命,但在教育方面,却没能尽什么心,给他的父爱也很少。小时候,把他托付给了外祖母;出国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有限;随后,他和母亲过了一段很畸形的生活。这样的成长环境,很自然地培育出了一个反叛青年。他恨我,在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我出家,离开了他。对此,我一直是很负疚的。现在,在他人生的关键阶段,我觉得自己应该弥补先前的过失,伸手扶他一把,帮他找到自我,给他第二次生命。
▲在我出家的那些年,史村一直和母亲在国外生活
在国外,儿子一直喜欢画画,参加过州里的一些比赛,很过很多奖;也曾搞过设计,在学校因为画画而小有名气。我想在这方面做些安排,让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史村的作品在国外获奖
暑假我让他参加了一个美术训练班,又到工艺美院、美院附中等处去学习。人家都不想要他,嫌他画得差。花了好多钱,效果不佳,他觉得很没面子。我正在考虑改变个方法,可他不干了,他不用我管,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挪威人开的公司里打工,搞设计。他英文好,会画,懂专业,人家对他很满意,一个月给他八千多元钱,每年还安排他休假,他十分得意。我知道后,对他说:“你要想学画画,想成才的话,就必须把这份工作辞掉。凭你的小聪明,维持两三年还可以,但从长远来看,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你没经过专业训练,连最基本的绘画专业‘五线谱’都不懂。”我要求他尊重我一次,可他却在抗争。
我觉得儿子与少年时代的我差不多,如果训练得法,是个可造就之材。我问他,米开朗基罗、达.芬奇,还有世界上许多有名的画家,你佩服不佩服?他说这些人都很棒,他很佩服。我说其实你与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也可以取得他们那样的成就;你是块原生态的钻石,只要熬过雕琢这一关,就能成才。我那会儿净给他戴高帽子,调动他的自尊心、虚荣心。他渐渐心动了,也开始对我有了些好感。
▲给史村讲解水墨人物画
我带他去看画展,到了美术馆,很多人围着我,要跟我照相,找我签名,他在旁边看着,才知道他爸爸原来很有些名气。我去上课,也让他跟着。他坐在学生中间,听他们谈论我,后来人家知道他是史国良的儿子,就格外高看他一眼。他过去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没有被人们这样关注过。我这样做,不是向他炫耀有人崇拜我,而是要改变他灰暗的心态,点亮他心中的那盏灯,给他以新的希望,让他有个奋斗的方向。当然,这也会增强我在他心中的权威性。
▲我和史村去看画展
▲我在给学习生授课,史村帮我挎着僧包,很得意的样子。
▲我经常给中央美院的学生授课,这是与2006级中国画水墨人物班的学生合影。
一天,儿子来找我谈,说接受了我的观点,要试试我的那套训练方法。我说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学习计划,但还有一点,就是你的绿头发都剃了,把戴的环都拿掉。为这个,他跟我打了几次架,我说你要是这样,就别到我这里来了。
▲我和史村
有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因生活所迫,被那些不法商人利用,做过我的假画,后来他托人找到我,向我忏悔,要拜我为师。他是个特别用功、特别勤奋的人,而且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学生,每次来都带一大卷画,铺在地上让我看。让他站起来都不行,一直坚持跪在地上。我安排这个学生和儿子一起下乡,到云南采风,费用都由我出。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那个学生连三块钱的旅馆都舍不得住,就睡在长凳子上;吃最简单的食物,喝河沟里的水。儿子受刺激了,拼命地画,后来让蚊子咬了一身疙瘩,过敏,上吐下泻,先跑了回来。我对他大加赞扬,说你画得太好了,下了一次乡就这么厉害,要是多去几次,就更不得了了。
▲史村去下乡写生
以后他每次下乡,我都充分的鼓励。他真心地喜欢上绘画了,跟我到西藏去、到阿坝去、到广西去,非常投入地画速写、写生,进步极为显著。
▲我和史村一起去阿坝写生,史村换上了藏族服装。
我家的书特别多,儿子很爱看书。家中还有许多画册,他不断地临摹安格尔、荷尔拜因、门采尔这些大师的画。画了一堆一堆的,上瘾了,就跟我当年一模一样。这样,我就放心了,他是主动在学,而且很自信,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我和史村
后来我让他到首都师范大学进修,学油画。待了一年,他想换个地方,就转到中央美院,学国画。开始还行,渐渐地觉得与周围环境不太协调。儿子以往接受的是基本功的训练,而美院排斥这种写实的画法,他在那里得不到共鸣,还经常听到反面的声音。认为写实画法早就过时了,应该创新、变形、搞个人风格等。这时他已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开始反叛我的训练方式,他说:“某某某学齐白石没有走出自己的路,人家说他没出息。有一个某某某就够了,我可不想人家叫我‘史师史’。”从那以后,在绘画方面我管不了他了,他有了独立思考和选择的能力。我知道他的基本功打得非常扎实,完全有条件走他自己的艺术之路了。
▲史村的画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尽了做父亲的责任,帮他找回了希望,帮他找到了一个专业,并且使他喜欢上了这个专业。他留在家里好多铅笔头、好多研剩下的小墨块,还有几麻袋速写,每当看到这些东西,我就感到欣慰,负疚的感觉也有了些缓解。
刚到国内时,儿子根本不了解中国文化,甚至连齐白石都不知道。那时我家中挂有好多齐白石的画,他就问我是谁画的,我告诉他是齐白石的画,都是拿我的画换的。他回去跟他妈说:“有个齐白石特别喜欢我爸的画,他老跟我爸换画。”
▲我与一只猫的瞬间,身后是齐白石老先生的画
后来,儿子慢慢地喜欢上了中国文化,特别迷京剧,每天听裘盛荣的戏,哼杨宝森的《击鼓骂曹》。他还喜欢传统音乐。我跟他说,小泽征尔第一次听到二胡曲《二泉映月》,在门口就哭了,他说这个乐曲要跪着听。儿子听我讲后,一定要找到这个曲子,然后他就关着灯听,听得热泪盈眶。一次听音乐会后,门口有个盲人拉二胡,儿子过去问:“你会拉《二泉映月》吗?”那人说会,儿子一下子给了他十块钱。盲人开始拉,儿子在一旁做表情配合,跟作秀似的,人家一边拉,他一边流泪,握着人家的手,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还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后海划一条小船,前面大船上一个姑娘在拉《二泉映月》,儿子激动地说:“爸,快追上!我们追二泉映月!”
喜欢上中国文化后,儿子改变了美国披头士的装束。他学我,也剃了光头,还穿中式衣服,爱穿老头鞋和对襟袄,喜欢喝豆汁,说要做中国式画家。可他毕竟是在美国长大的,他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深深地打上了西方的烙印,所以虽然回来多年,但仍然在许多方面不适应,觉得很多事难于沟通,尤其感觉人际关系特别复杂。他说他要完全独立,走一条自己的路,到美国继续求学。我支持他,2006年他又一次出国了。
▲史村在帮我按摩
儿子回来时,是个自卑、消极的孩子,而当他再次迈出国门时,对前途充满着自信。他到了美国,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各门功课几乎都是A。他对我说:“我在这边生活,不会依靠你们,你们有多少钱,跟我没关系。”那年,我们要他假期回来看奥运,但是他要留在那边打工,他一个星期可挣五百美元,虽然不多,但他是自己挣的,他生活得很满意。
▲史村当年崇拜法国大画家安格尔。这是在巴黎拉雪兹名人墓地。我们来到安格尔的暮前,为这位大师扫墓并献了花。史村还给他写了一封信在墓前烧掉。我问史村里面都写了什么?他说这是秘密。他还在墓边捡了一块小石子,说这是吉祥物,要放在身边,激励自己。
过去,儿子晃晃荡荡,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但他现在充满着热情,是个阳光男孩。他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要为中国人争气。在美国,谁要说中国不好,他就跟人家没完。他设计了一个网页,写文章反驳那些支持藏独指责中国的人;团结了一批朋友,为奥运加油……他对我说:“爸,我现在才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真的爱你,真的感谢你……”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他刚跟他妈通了电话,他说:“您一定要理解我爸,他有时任性也好,发脾气也好,都不是故意的,那是因为他有病,容易这样。”他跟我说:“爸,您是最棒的,您一定能把这本书写出来。什么叫失败,真正的失败是自己放弃了,如果不放弃,永远不会失败。”看来,我的孩子长大了,成熟了。(待续)
我要做画僧,但却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别人,探索现代的画僧之路,正是我要解决的艺术课题……(请关注史国良《回望红尘》(大结局):禅心入画)
《佛号声声》 史国良作品
史国良
1956年生,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作品《刻经》荣获第二十三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为此又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荣誉嘉奖。198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披剃出家,为中国画僧的传人,2010年还俗,现定居北京。(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源文来自:大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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