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时候的史村
孩子在姥姥身边生活,从小就很调皮。他上了小学,在班里总捣乱,不是在同学背心上画小王八,就是在同学本子上画变形金刚,四十多个同学的本子全让他画满了。气得老师把他姥姥叫了去赔学生的本子。人家的皇冠车停在门口,他带着几个小孩儿跑到车顶上跳舞,唱那个“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把人家的车给踩扁了。要不然就是把人家整车的大白菜和煤给推倒。总之,他的恶作剧,使得大人不胜其烦。
▲1991年我回北京参加史村学校运动会,史村跑第一名。
我们出国后,其他的亲属也常带着孩子住到我岳母家。小孩在一起,难免打打闹闹,人家有父母在,我的儿子就常受欺负。有一次,他犯了错误,他的一个长辈拧着孩子的耳朵就抡了起来,把耳朵撕裂了。姥姥、姥爷心疼得直掉泪。
我从国外回来,看到他在美院的大铁门那边玩儿。儿子变化挺大的,我看着有点像,就试着叫他:“史村”,他看到我,愣住了。一刹那,我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我儿子吗?怎么黑不溜秋的,还有点儿小罗锅儿。我一碰他,他“哎呀”了一声,说耳朵破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就哭了,发誓一定要把他带走。
▲1992年我回国,接史村去加拿大,临行前和我岳父岳母在一起。
孩子到加拿大后,我们搬到一个离海不太远的地方。虽然租金贵些,但环境好,孩子上学方便。每天一早,妻子去打工,孩子去上学,我在家画画。史村上的是专为移民办的语言班。语言过关后,他才能进入普通学校。
▲接史村到加拿大
史村初到这里语言不通,没有朋友,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负,他特别痛苦,很想北京的家。晚上老在被窝里哭,想姥姥,想他小姨。他总想打电话,但打不通,他问我是不是电话坏了。我告诉他这个电话是有密码的,但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天天打国际长途,那得多少钱呀。
这天,外面下着雪,我在屋里睡觉,就听儿子在那边房间说:“奶奶(他管姥姥叫奶奶),你好吗?你想我吗?我想你啊,我可想你了!这边下雪了,你那边下了吗?……”我急了,赶紧跑过去把电话抢过来,一听是忙音。原来他是独自在说。我当时心里很难受,孩子想家都想疯啦!我说,咱们今天一定打这个电话。随后我拨电话,可怎么拨也拨不通,总是说线路太忙了。我猛然想起:今天过年!多少华人要通过这条越洋的线路,给家里拜年呀!那天我始终没有打通这个电话,这是让我想起就心痛的一件事。
▲经常往北京拨打电话的史村
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见史村把录音机放到最大音量,放的是摇滚,震得屋子直响,而他正随着音节疯狂地扭屁股。我最烦这种音乐了,问他:“你疯啦?”他说“我没疯!”我说:“你懂吗?”他说:“我不懂。”我说:“你喜欢吗?”他说:“不喜欢。”我说:“那你为什么这样?”他说:“这样特别舒服。”……我想他需要刺激,他的心情可能就是没法发泄出的那种孤独。我突然有种感悟:人缺少交流,很孤独,很寂寞,发展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一种刺激,于是出现了现代艺术。这么多人着迷于摇滚乐,可能是精神上需要调剂吧。
史村上学的路上,常受到一些白人孩子的欺负,他迷上了李小龙,希望像李小龙那样练就一身武功。他自己用坏拖把做了一个双节棍,每天上学的时候晃着棍子走,给自己壮胆。他特别想要一本李小龙的画册,叫《功夫》。我一直舍不得给他买,那本书太贵,要花很多钱。
▲史村来到好莱坞明星大道找到李小龙的那颗星
圣诞节到了,史村是第一次在加拿大过圣诞,他总在琢磨圣诞老人会不会送他礼物。我告诉他这一年他很乖,圣诞老人一定会送礼物的。其实,我早早地就买了一本李小龙的《功夫》,待他睡觉后,把书放进了红色的圣诞袜中。为了像那么回事,我在地上撒了些壁炉灰,用我的大皮鞋做了个脚印,做得很逼真。第二天一早就听他兴奋地喊:“爸,圣诞老人来啦,给我送礼物了!”我问他是什么礼物,他打开后特别激动,一边翻书一边蹦,说:“就是我想要的,我就想要这个!”我问他圣诞老人是从哪里进来的,他说应该是从烟囱中。我又启发他看看屋里留没留下什么印记。结果他发现了脚印,半天才说:“爸爸,圣诞老人是假的!书是你买的,那个脚印是你摆的。”脚印的方向被我印错了,横过来了;而且圣诞老人也不会穿皮鞋,这被细心的儿子看出破绽。我的画蛇添足打破了他的童年之梦,夺去了孩子圣诞节的小小快乐,从此他不再相信圣诞老人。
西方有个孩子们都喜欢的节日——鬼节,也叫万圣节。这天人们穿上花样翻新的鬼的服装,化装成鬼的模样。只要谁家门口悬挂南瓜灯,便可以敲门去向人家要糖。这是孩子们的节日,大人也随同欢乐。我家早早买了南瓜,做成南瓜灯挂出去。儿子做南瓜灯比我强,做得特别好。这天他高高兴兴地化装成鬼,到别人家要糖去了,我在身后悄悄地跟着。他一晚能要到两大袋糖,够他吃一年的。史村每年都盼着这个节日。孩子融入新的环境比我们快得多,他越来越像个西方人了。
▲在温哥华时,为了生存,主要靠卖画,这幅《收青稞》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卖掉它我实在出于无奈,眼圈都红了!买画人黄淑仪的朋友周先生。
我卖画,妻子打工,积攒了些钱,于是便贷款买了一栋小房子,一家三口在加拿大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
▲温哥华我们的家,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但那时,生活还是比较紧张的,为了贴补家用,便在家中教几个孩子画画。一节课25加币,教4个孩子,一周一次,就是100加币。如果能常来,收入自然更高。这些孩子都出自富有的华人移民家庭。家中男人多是在台湾、香港做生意,把老婆孩子放到这边。太太们闲得无聊,有的是钱,便打麻将,找个地方把孩子一托就完了。我在当地有点儿名气,她们把孩子送来学画,其实就是让我哄着他们玩儿。
有时史村跟着这些孩子一起画,一次他冲着我火了,把笔一摔,说:“我不干了,凭什么你总表扬他们,我画得比他们好!”我赶快把他拽到院子里说:“你知道吗,我们住这个房子,还要还银行钱,如果交不起钱,人家就把房子收走了。这些孩子要是不来了,谁给咱们钱?我老是批评他们,他们还来吗?你这个傻孩子!”史村很懂事,以后不再闹了,还帮我的忙,休息的时候带着孩子们到院里玩,拿着自己做的双节棍耍两下功夫给他们看。我要是接电话、做饭什么的,他就哄着这些孩子,成了我的小助教。
▲史村
我们养了一只猫,叫艾米莉,给家中添了许多乐趣。那只猫特别灵,时不时地会抓只鸟回来。后来它跟别的猫打架,把尾巴弄折了。我们把它送到医院治疗,接了一个管子,让里面的液体流出来。治来治去,实在弄不好,尾巴烂掉了一大截。没有办法,只好把它送到了收容中心。那天,电视里播放要对流浪猫进行人道处理。画面中突然出现了我家的艾米莉,拖着烂尾巴冲着镜头叫,像是和我们告别。史村哇地就哭了,我们都很伤心。
▲史村怀抱猫咪艾米莉
我家的住房离海不远,海鸥很多,常跑到家中窗台上要吃的。我们把剩的干粮、面包渣放到院中,让它们过来吃。当地的一种树熊,就是獾,看这里有吃的,也经常光顾,把垃圾袋都咬破了。周日没事的时候,我们一家就到斯丹尼公园去喂鸟、喂獾。那里有一只大白鸭子,是北京鸭。它在一群洋鸭子中显得特别孤独,别的鸭子都欺负它,人们扔过去的面包,它抢不着。我们就专门喂它,说它是北京来的,叫它老乡。后来我们要去公园时,便说:“走,看老乡去。”我们还和大白鸭子说话:“它们欺负你,不能老躲着,要抗争,要强硬起来。”其实,这是把鸭子想象成我们自己了。
▲我们一家人仨口
在温哥华我们组织了一个华人艺术家协会,入会的有二百八十多人,除了大陆来的,还有中国台湾、中国香港、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的华人。
▲我与李灿雄夫妇
▲杨之光先生是中国美术界的元老之一,是我们儿时的偶像,也我的好朋友。当时中国人物画坛的四面旗帜是方增先、刘文西、杨之光、卢沉。我们在美国相遇,旁边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在这个团体中有很多画家都是我的好朋友,比如金康丽、何汝济、洪子君、申秋侠、大辛、李灿雄、司徒勤参、郑胜天夫妇、王广滇、曾广营、雷元铮等等……这些朋友都给过我热情的鼓励和帮助。他们选我做了副会长。我们是同一个种族,说同一种语言,都是中国人,从世界不同的地域走到了一起,感觉就像一家人。
▲在温哥华生活期间,每年都举办“饥饿30”活动,很多演艺界名人都会来,筹善款支援非洲等地的灾民。每次我都参加,用作画的方式筹款,100加币一幅,我得了几次筹款冠军。
我们这个组织与领事馆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赶上中秋、春节的时候,艺术家们会与领事馆一起搞联欢;国内有事情,我们大家都会尽力。特别是华东闹水灾的时候,这个组织显现出了力量。我们组织当地所有的画家捐画捐钱,支援抗灾。我在华人圈中有一定的影响,也有些号召力,于是我写了不少文章,动员画家们站出来。我的妻子刘玉梅也画了张画,卖了五百加币。这次画展义卖,筹得十几万加币的善款,都交由领事馆转给了灾区。这些活动让我感到我们这个华人大家庭特别团结。
▲在温哥华为祖国华东水灾筹款现场作画
逐渐地,我在温哥华形成了自己的售画市场,许多华人买我的作品,家中挂史国良的画在当时当地那个华人小圈子里似乎成了一种时尚。卖画的钱够我们的生活开销了,我便不再做家教。后来,一位台湾的地产商,要代理我的产品。他每年给我三十万加币,我和他签了十年约。三十万加币在当时不仅对我是个巨大的数字,对许多当地华人也是个震撼。我初到加拿大时,语言不通,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身份,现在我重新站了起来,找到了落脚点,为自己挣得了饭碗,这个过程对我是一种锻炼,也是走向未来的一笔财富。
在温哥华,我基本上可以靠卖画为生了,在华人圈中也有一定的声望,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其实不然,我仍然很苦闷,精神上很压抑……(请关注史国良《回望红尘》连载26:削发为僧 · x心念起)源文来自:大画说(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
《挂经图》 史国良作品
史国良
1956年生,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作品《刻经》荣获第二十三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为此又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荣誉嘉奖。198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披剃出家,为中国画僧的传人,2010年还俗,现定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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