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画局部
那时从北京坐车到柳园要好几天,大家买不起卧铺票,都是坐硬座,所以很累,好在我们年轻。我和杨刚①、刘大为爬到座位底下去睡觉,脚伸在外面,别人在走道里来来往往,常常会绊人家一下。刘大为和杨刚如今都是很有名的大画家了,他们坐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当年睡在椅子下的幸福往事呢?说真的,那时在路上能有觉睡,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我们班只有翁如兰②一个人买了卧铺票。她父亲是杰出的蒙古学专家,她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大学生,“文化大革命”中画了一幅很有名的画:《百丑图》。这位女士大高个子,长得很漂亮。她爱画速写,画得特别像叶先生,所以叶先生很喜欢她。
终于熬到了柳园,敦煌艺术研究院派车来接我们。当年的敦煌不像今日的模样,整个县城都非常荒凉。从县城到石窟,只有土路,车走起来很颠簸。不过,那时我们在敦煌石窟临摹写生,也有现在这样多的限制。所有的洞窟我们都可以随便进出,很自由的。
▲张大千在敦煌工作
当时,常书鸿③、李承仙④、段文杰⑤这些前辈都还在那里工作。他们不仅从艺术上给予我们指导,还讲了许多有关敦煌的历史。讲张大千⑥当年如何来这里临摹,如何在这里生活,哪个洞里有张大千的手迹等。解放前曾有一批画家来过敦煌,张大千是其中最著名的。他把自己临摹的精美的壁画作品送到全国各地去展出,一下子引起轰动。应该说,张大千为敦煌艺术的传播和保护作出过很大的贡献。
常书鸿的家极其简朴,就是三两间土坯房,儿女也不在身边。他们夫妇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真令人敬佩。那些日子,他们两口子经常做饭给我们吃,吃的最多的是揪面片。
▲常书鸿夫妇
在敦煌,我们遇到了日中友好协会的会长平山郁夫⑦。他是日本著名的画家,对敦煌很有感情。我们在一起座谈、交流,彼此都觉得有所收获。所来,平山募集到一笔资金,捐给了敦煌。敦煌能有今天的保护和修缮,不应该忘记平山捐的那第一笔来自民间的资金。
▲在敦煌写生期间遇到平山郁夫
敦煌石窟周围很荒凉,少有人来,所以我们平日也没有什么开销。偶尔有人赶着马车或骆驼送来西瓜,来一车我们就给包圆儿了,一人买十几个放在床底下。沙漠里的西瓜特别甜,就是生瓜蛋子也很甜。有时候抱着西瓜去画画,边吃边画。但吃了西瓜没地方上厕所,有人就跑到大佛山顶上去撒尿,而我有一次竟在一个没头的佛龛后面方便了。随后便总觉得身体的那个地方很不舒服。敦煌石窟的管理人员对我们这些学生很热情,常讲这讲那。他们讲的一些事情很奇怪,没法解释,还有人讲了一些所谓闹鬼的事。这时我们中也有人感觉身体不适,所以我觉得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轰我一样。我和华其敏两人便提前退出,到敦煌附近的阿克塞县画速写去了。
阿克塞这个偏僻的小县城是一个以哈萨克族为主体民族的少数民族自治县。那年冬天特别冷,一个叫“好汉”的哈萨克小伙子陪伴着我们。三个人骑着三匹马到草原上去画画,“好汉”老怀疑我们不是中央美院的。他说中央美院来的都带着照相机,你俩连相机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史国良“阿克塞写生”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深入生活,跟哈萨克牧民同吃同住,一起喝奶茶,一起吃那种炸的牛油小面块叫“包尔撒克”,听他们弹冬不拉,看他们绣帐篷……我们度过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周。后来我俩住到小学校里面,天冷,冻得没有办法,我们就到外面找柴火。草原上没有木柴,我们抱了一大堆羊毛和羊蹄子回来烧。烧得满间屋子都是烤羊肉味,然后钻到被窝里,缩了一晚上。第二天到河边去刷牙,河水结了冰,我一看,冰底下一个未烂的羊头正瞪着我们呢。那时我们年轻,不觉得苦,只觉得好玩儿。
▲游学期间
我出家的事儿,曾在美术圈内传统沸沸扬扬,有些朋友至今仍然不理解,认为我是一时冲动。其实我与佛结缘很早了,那还是在美院读研期间,具体得说与那次敦煌游学有关。
自古以来,中国的士大夫就喜谈论禅,但他们多是从哲理的角度走进佛学;而我最初的与佛结缘,却不是出于理性的思辨,而纯粹是由于一种敬畏感。
1979年,从敦煌县城到石窟的路上,我和聂鸥的行李被车颠了出去,丢了。天蒙蒙亮,我俩坐在台阶上发愁:失去了行李,不要说生活不便,没了绘画工具,就无法临摹写生,怎么办呢?病急乱投医,情急忙拜佛。我俩决定去拜佛,另有一个同学陪同去了。我拜佛的时候虔诚地祈祷:“把我的东西还回来,让我别得病。”聂鸥也说了相似的话。可同去的那位同学就开始捣乱,他倒过来磕头,屁股冲着佛,还朝佛吐唾沫。
▲游学期间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回到住处,聂鸥⑧和我的行李就在台阶上放着,是老乡在路上捡到的。估计老乡看到行李中的画夹子,知道是我们丢的,便送了过来。而那位捣乱的同学第二天就开始得病,浑身长癞,一片一片的红疙瘩,发高烧接近40度,烧得说胡话了。于是,赶快搭飞机送他回北京。谁知,还没到家,在路上他的病就好了。
敦煌那地方的水很苦,碱性大,到了不久,很多同学开始拉肚子。其他人都病了,而我却没有事,这是不是与我拜佛祈祷有关呢?我真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神奇的事情不只这些。实习结束后,我们约定从甘肃到西安去会合。我把身上带的八十元钱分两处装起来,结果过兰州时间丢了一份。我很在乎这些钱,很懊恼,心想真倒霉,怎么专偷我的钱呢?我说要给自己改个名字,叫“史恨兰”,恨兰州。华其敏说:“你得罪佛爷了,再发牢骚,还得丢。”我当时就回答:“佛爷要是真有灵,再让我丢一次,我就信他。”到了西安,我请同学吃煮玉米,挤过去买时,钱又让人偷了,而且车票、粮票全都丢了。华其敏说:“你看,应验了吧!你这小子不老实,把菩萨得罪苦了,让你两次丢东西。你赶快找地方磕头去吧。”他这是开玩笑,而我对这件事看得很认真。
东西丢后,我在西安赶快给家里发了封电报,要他们寄一笔钱过来。很快我妈寄来了八十块钱。我电报中没提索要的钱数,而寄来的钱恰与我丢失的相符,真是很奇怪。后来问我妈,怎么这么巧呢?我妈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寄来了80块钱,到邮局去取,说是你的稿费,便又转寄给你了。听后我很纳闷,我从没将家中的地址留给出版社,怎么会有稿费寄到家里来呢,而且又正好是80块?好奇怪。
▲史国良双手合十
我经历的这些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仅仅是巧合,而我却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种超现实的力量在左右着人们的命运,于是不由得便对佛有了敬畏之心。
我从小就喜欢剃光头和小平头,从来没有像当时的年轻人那样为了美而留分头或背头。我还有个合掌的习惯,干什么都合掌。记得小时候我妈还为此打过我的手,说我老这样,像个和尚。这是不是说我与佛有缘呢?
实习回到北京后,我就去了广济寺。当时正果法师还在,他说:“要么你是个大材,菩萨在点化你;要么你就是在捣乱,护法神在轰你走。”他说得很对,我在敦煌石窟确实有种被轰走的感觉;但我内心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大材,菩萨在点化我,使我明了与佛法的缘份。
▲明旸法师所受居士证
再后来,我和同学李少文,还有北京画院的画家王培东、郭石夫一起皈依明旸法师,成了一名居士。明旸法师在广济寺做过住持。那时我经常到寺院去,表现得很虔诚,也喜欢与人谈禅论道。但其实年轻的我并非对佛学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也并非因为寻求心灵的解脱而走近了宗教,我只是认为佛有灵,希望能得到神佛的庇护。不过,这却为我多年后的出家,种下了因缘。(待续)
边境战争打响后,中央组织了慰问团,到前线慰问,其中有歌剧团、舞剧团、曲艺团、京剧团等。我们几位搞美术的研究生被分编到各个团中……(请关注史国良–《回望红尘》连载11:读研的日子 · 前线慰问)
《春风吹又生》 1995年 史国良作品
①杨刚,1946年12月生,河南槐店镇人。1946年出生于中国河南。1963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学习西画基础。197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是“文革”后第一届研究生。
②翁如兰,1944年生于北京,1956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62年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从叶浅予先生主攻人物画。197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成为“文革”后第一届研究生。
③常书鸿(1904~1994年)满族,老姓:伊尔根觉罗氏。别名:廷芳、鸿,河北省头田佐人。擅长油画、敦煌艺术研究。历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名誉所长。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研究员、国家文物局顾问。
④李承仙(1924.10-2003.8)出生于上海霞飞路宝康里,祖籍江西省临川。常书鸿的夫人中国画家,敦煌艺术研究者,一生主要致力于敦煌艺术的研究和保护等工作。
⑤段文杰(1917.8—2011.1)四川省蓬溪县常乐镇人。祖籍四川绵阳丰谷镇。擅国画。敦煌文物研究所。1945年毕业于重庆国立艺专。历任敦煌艺术研究美术组组长、敦煌研究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甘肃分会副主席。
⑥张大千(1899.5-1983.4),四川内江人,祖籍广东省番禺,中国泼墨画家,书法家。游历世界,被西方艺坛赞为“东方之笔”。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坛最具传奇色彩的泼墨画工。特别在山水画方面卓有成就。因其诗、书、画与齐白石、溥心畲齐名,故又并称为“南张北齐”和“南张北溥”。
⑦平山郁夫(1930-2009),日本著名画家,原日中友好协会名誉会长。以《佛教传来》在日本美术界崭露头角,其后相继以《入涅盘幻想》、药师寺三藏院闭环《大唐西域壁画》等佛教题材的画作,成为日本最顶尖的画家之一。
⑧聂鸥,生于1948的, 女,辽宁新民人。擅长水墨画、油画。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毕业。北京画院一级美术师。197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是“文革”后第一届研究生。
史国良
1956年生,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作品《刻经》荣获第二十三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为此又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荣誉嘉奖。198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披剃出家,为中国画僧的传人,2010年还俗,现定居北京。(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源文:大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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