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全国在“文化大革命”后第一次招考硕士研究生,我报考了中央美院。周围的人笑话我,说你一个中专生却要越过专科、本科的学历去考研究生,怎么可能呢。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自不量力。是丁校长、周思陪老师鼓励我去报考。
那时,没有什么博士和博士后,硕士就是最高学位了。许多名牌大学“文化大革命”前的毕业生,工作多年,学有所成,在今天看来,他们都可以教授和博导了,可1978年却一窝蜂地挤过来考研。就拿中央美院来说,各个学科总共招收50人,却有两千多人报名。后来国画专业录取的16人中,像王迎春⑴、杨力舟⑵、李延生⑶、刘大为⑷、谢志高、韩国榛⑸、华其敏⑹等人,都是社会上很有名的画家了,在美术圈内是足以引起地震的人物,我过去都临摹过他们的画。
▲早期的中央美院
我之所以特别想考中央美院,一是它作为美术界的最高学府,教师中聚集了一批大师级的艺术家,是我多年来极为仰慕的;其二,当我听说许多知名画家,甚至有大我二十岁的人都跃跃欲试,我真的很想成为他们的同学,厕名其列。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的差距,没有志在必得的实力,但我太想试一试了,所以要尽力一搏。
考试准备阶段,最让我头疼的是政治科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是什么,费尔巴哈是谁,什么《哥达纲领批判》,什么《反杜林论》等等,什么代表大会何时开的,几中全会何时开的,我总背不下来,总要敲自己的脑袋。而文化课就轻松多了,特别是美术史。当时我正在中国画创作组,丁井文老师请秦岭云⑺和何海霞⑻辅导我,两位老先生给我讲解这门学问,让我记、让我背。学这门课,我当时年轻,脑子特别好使,记得也快。
▲1979年在中央美院读研期间
我同本单位的赵雁潮⑼一起去考的,他考油画专业,我考国画专业。整个考试过程比我想的要顺利,没费什么劲,录取的16人中,我名列第五。
拿到录取通知书,甭提多高兴了。多少天来,梦想着这一时刻,可一旦希望变成了现实,真有范进中举的感觉。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创下了个纪录:22岁的我是1978年全国最年轻的研究生。即使这样,我已经兴奋不已了。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便是父母。父母孩子多,过得很苦,在街坊邻里中也是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我自认为这次可以为他们脸上增光,光耀门楣了。我欢蹦乱跳地跑回了家,我进家门就喊到:“妈,我考上啦,考上研究生啦!”我妈正在炕上为我爸做棉裤,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很不以为然而地说:“疯什么,疯什么呀,看你乐的。考个研究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跟人家二号的锁柱子比一比,人家都考上职工夜大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老妈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我清醒多了,我们家住的是三号,旁边的锁柱子家是二号,自己也觉得比锁柱子差着一大截呢。人家锁柱子在车间里表现得积极,被保送进了厂里办的夜校,不脱产学习。锁柱子家的老太太思想进步,甩着小脚满处串门,宣扬她家锁柱子如何聪明,如何有出息,她家的教育如何好。这在我们那一带是很风光的,连居委会小脚侦缉队长钟老太太都经常表扬她家的孩子。我妈很羡慕人家上了夜大,是个“大”学生了,而我这个研究生在邻居们眼里,大概和小学生、中学生差不多,那一带的人没人知道什么是研究生,我妈不觉得脸上沾了光。直到后来报纸上登出了我的故事,发表了我的绘画作品,父母才知道他的儿子挺有出息的。
▲史国良作品 《收获时节》
其实我被美院破格录取,并非一帆风顺。美院到我的工作单位去调档时,单位领导不放我走,说这个人思想有问题,只专不红,不能让他去深造。美院那边说,他的业务特别好,思想方面虽有所不足,我们会对他加强教育。就这样把我弄过去了。
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又一次走进了校门。父亲送我来的,还是推着自行车,带着我在三师用过的那个小蓝柜子,驮着铺盖卷。只是这次上学不用家里的钱了,每月我有42元的工资。
▲依然是当年父亲亲手做的木箱子
那年招考研究生,是美术界的一件大事,国画、油画、版画都招了。浙江美院国画系招了冯远⑽,油画有尚丁⑾;广东美院也招了两个人;而中央美院是最厉害的,招得也最多,把全国各地积累了十多年的人才,几乎一网打尽。过去我所崇拜的许多画家,现在与我并肩在一起学习。对这种新的生活,我既兴奋、期待,又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儿害怕。
入学后,我与这些画家同学在一起,也没有感到什么压力,专业课学得十分轻松。我过去有过扎实的训练,技巧已经比较纯熟,画画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入学后的第一张作业就被留校了,那是用速写加素描的方式画的一个藏族青年。学校出学生作品集时收了这张画,他们看了都在议论:“史国良画的,小史画的”,“还真不错啊”。
▲在中央美院画室中
读研使我能从一个新的高度全面把握中国的绘画传统;对工笔、写意、人物画等,有了更深刻的艺术认知。文艺理论、美术史、文化与创作的关系……学校全方位地对我们进行理论的灌输。我学得不轻松,但学得愉快,而且充满着自信。
不过,我那时毕竟年轻,自由散漫,所以也经常挨领导批评。系党总支书记刘庆贵一开会就说:“史国良呢?叫他来!”找来找去找不到,结果在一个墙角的烂纸堆里发现我在那儿睡觉呢。刘庆贵书记盯上了我,除了我自身的原因外,还因为别人年龄大,他不好说,拿我来杀鸡给猴看。所以我有些怕他,总躲着他。没料到,后来与他结成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当然,那时后话了。
▲党支部书记刘庆贵
那时,中央美院常请校外的名家来上课,全国的顶级艺术家都来过。这些艺术大师们“文化大革命”中挨过批,有的当时还有摘帽。他们感到给第一届研究生上课很光荣,都是一分钱不要,画了一张又一张。在中央美院讲课后,艺术家们回到各自的省区,基本上都重新安排了工作,有的当了文联主席或美协主席。
给我们上工笔画课的是刘凌沧⑿教授。印象最深的是刘先生要我们临《八十七神仙卷》《簪花仕女图》《虢轩夫人游春图》。现在凌沧老师已经作古多年了。
▲史国良临摹作品《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蒋兆和⒀先生、李可染先生年纪大了,我们是到他们家去上课的。蒋先生讲人物画,李先生指导山水画。水墨写生课则是由卢沉、姚有多先生带。花鸟画指导老师是李苦禅先生。
叶浅予先生那时身体还好,只是右派问题还没有平反,基本上是到校内来上课。他授课很认真,不像有的老师只讲不画,他是一边讲说,一边作画示范。他经常夸我速写画得好。他说:“一个画家不会画速写,很难说他能画好人物画。速写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最好的方式,它是生活通向创作的一座桥梁。画家画速写就像芭蕾演员每天都要练功,歌唱家每天练嗓子一样,永远让自己身上的功夫保持在一流状态,随时等候上场。画速写也能让你保有对生活的敏锐感触,保有对生活的一种新鲜感,使你能把生活中最生动、最鲜活的东西随时记录下不……”叶先生在这方面给我了很多鼓励,对我的影响很大。(待续)
预告:读研的岁月,是我创作的丰收时期,画出了一些重要的作品……(请关注史国良–《回望红尘》连载10:读研的日子 · 创作)
《甘泉》 1995年 史国良作品
⑴王迎春,女,1942年3月生于山西太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擅长人物画兼及油画、版画、花鸟、山水、书法。
⑵杨力舟,1942年生于山西临猗。中国美协顾问,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国家画院顾问、院委研究员。
⑶李延声,原名李延生,祖籍广东中山,1943年生于延安。现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国家画院艺委会副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教学委员会导师,中国美协理事,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委员。
⑷刘大为,1945年生,祖籍山东诸城。现任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教授、主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教科文组织下属国际造型艺术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
⑸韩国榛,1944年生。1959年就读于西安美术学院附中;197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受蒋兆和、叶浅予指导,1980年毕业,获叶浅予奖学金并留校任教。曾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主任、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⑹华其敏,1953年生于上海。自幼受家庭影响学习绘画。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⑺秦岭云(1914.2—2008.1),生于河南卫辉市,画室堂号五瓜草堂、闻鸡楼,秦岭云在画行作坊度过童年从小对传统造型艺术有浓厚兴趣。
⑻何海霞(1908—1998),名瀛,字海霞,北京人。早年从师张大千学画,1946年随张氏入川写生。“长安画派”代表画家之一。
⑼赵雁潮,1948年生人,196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8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进修班,现为自由画家。
⑽冯远,1952年生于上海,祖籍江苏无锡,擅长人物画。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⑾尚丁,1954年出生于昆明。现为中国写实画派成员,美国加州艺术家俱乐部会员,中国云南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⑿刘凌沧(1908—1989),河北固安人。本名刘恩涵,字凌沧(为徐世昌总统赐字),童年随民间画工学画。著名工笔重彩人物画大师。
⒀蒋兆和(1904—1986),被称为20世纪中国现代水墨人物画的一代宗师,中国现代画坛独领风骚的艺术巨匠。
史国良
1956年生,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作品《刻经》荣获第二十三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为此又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荣誉嘉奖。198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披剃出家,为中国画僧的传人,2010年还俗,现定居北京。(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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