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史国良
父亲是六级抹灰工,级别较高,月薪八十二元钱,这在那时算是很高的工资了。可全家九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挣钱,生活压力特别大。七个孩子都在发育期,吃得多,七张嘴接起来,就有一尺多长,都要吃父亲一个人。我们都在上学,要买书买本,要穿衣服。而且父亲又是孝子,他还要养活我在老家的爷爷。爷爷很苦,来信没有别的事,就是要钱。父亲五块、十块地给他寄。实在没钱,就买点儿油条、蛋糕什么的,打一个盒子寄过去。
当时全国人都在挨饿,不只我家,可像我家这么负担重的,又有多少呢?妈妈也想尽办法去找点儿活干,有机会就抓住,小工啊,挖沟啊,打铁丝啊,起钉子、砸钉子啊,到建筑工地给人推小车啊,搬运大白菜啊,这种事我妈会经常去。她一走就会把年幼的孩子托给我姐姐,有时是二姐、有时是三姐来照顾我们。
那时吃饭是有定量的,别的人家也挨饿,但我家子女多,不但饿,还有竞争。都在长身体,需要量特别大。我记得那时大人一斤粮食或八两粮食,小孩只有半斤。我家是我三姐管家,做饭时,都是拿称量,多了一点都不行,不够就用什么菜啊、糠啊、豆腐渣啊、麸子啊来掺和着吃。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去找吃的,地里的各种野菜,什么能吃,什么味,怎么吃法,都一清二楚;树上的哪种叶子、哪种花可以吃,也都非常清楚,从小就练就了一套找食的本领。但是这样还依然填不饱肚子。
▲可以充饥的榆钱儿
饿,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对今天的孩子而言,这种景象大概是天方夜潭,他们或许会问为什么不去吃麦当劳。可那时我整日饿得发慌,整日都在寻找,想方设法往嘴里填些东西,那种记忆真是刻骨铭心。
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大肚子,老喝菜汤,喝菜粥,把肚子撑大了,浑身浮肿,一按身上就是一个坑,半天不起来。我记得吃得最多的一种野菜叫灰灰菜,吃完之后容易拉稀。主食吃得最多的就是白薯,所以现在一说吃白薯,马上就胃酸,吃伤了。再有就是吃棒子面,棒子面那时是好东西了,可从小老吃棒子面,现在一想棒子面就反酸水。那时饿得经常上不了炕,在学校上课间操,有时就会虚脱,忽然间晕倒了,就觉得腿软,眼前一黑,一切都不知道了。
父母在外挣钱养家,回来得晚。经常就为了等我妈,或我爸回来吃饭,我们几个小孩都不睡觉,等着他们回来,看他们吃饭,然后都说“我饿、我饿”,真像一窝没长毛的小鸟张着大嘴要吃的。于时我爸、我妈拿筷子夹一点,送到我们嘴里,对我们说:“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是的,这是一个好方法,在我们的童年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是在饥饿中睡着的。
▲右起是三姐、二哥、二姐、我,抱主席像的是弟弟(送二哥当兵留影)
有一种家务活儿是我们争抢着要干的,那就是涮锅,因为谁刷锅,锅底就给谁吃。其实家里也没有好吃的,那就是锅嘎渣儿,也叫锅巴。我们特别渴望吃到这个东西,虽然它黑乎乎的,但对几个饥饿的孩子有着十足的诱惑力。
当然,也有享受的时候。过年了,我妈会买一人大猪头,拿火筷子烫猪毛。我们都围过去闻味,觉得这个味特别香,特解馋。我妈用大灶炖猪头,猪头炖的沫子,一般要倒掉,我妈不倒,用勺子撇出来给我们吃,说有营养。
正月初一的早上起来,无论大小,每个人都能吃一碗大肥肉炖粉条,真香啊,在嘴里含老半天,也舍不得咽下去。可不是嘛,一年就这么一次,一次就这么一碗,今天想起来,香气犹在嘴边。
每当这时,不但孩子们开心,父母也高兴。尤其是我爸,他先不吃,而是坐在炕沿上看着我们吃。抽一口烟袋锅,吐着烟,笑眯眯的,有时眼里会挂着得意的泪花。看我们吃完了,他才磕一磕烟锅,吃他那一碗。他的碗里一定有一个猪鼻子,或猪耳朵、眼珠子,那鼻子里面还有没烫干净的猪鼻毛,孩子们都不喜欢这几个部位,我爸说他最爱吃猪鼻子了……
孩子多,穿衣也是个难题。我姐有时候穿我哥的衣服,我们几个再穿我姐的衣服。如果是女式的衣服呢,那就把衣服染一染,把花衣服染黑了然后再穿。可是这样的衣服洗几遍,太阳一晒,花就出来了。最尴尬的是穿女式裤子,右边开口,小便时还得脱裤子,于是常被人家嘲笑。
▲那个年代家中常见的针线筐
再有穿鞋,因为孩子很多,都靠我妈一个人做鞋,用小布条打“夹纸”。在桌子上抹上浆子,把碎布一块块,一条条,一层层地拼叠起来,每一层都抹上糨糊,贴在墙上。外面见到小布条、小布块,就捡回来,穿的破衣服也不扔,都给打成“夹纸”,干了以后画上鞋印,剪下来,纳鞋底。我妈那时白天出去干临时工,晚上回来,还要拿麻绳搓线,在腿上搓,在大腿和小腿相交的部位上搓。为做鞋,腿都搓破了。这个腿搓破了,换那条腿。我印象中她的腿上总有没长好的疮疤和一条条的紫红印子。
她每天这样干活,还供不上我们七个孩子穿鞋、穿衣服。我在上师范以前,穿的所有的衣服和鞋,都是我妈做的。鞋对我来说,比衣服还珍贵,因为男孩子穿鞋特别费,做起来也十分不容易。我脚上的鞋,经常前面一个洞,后面一个洞,好像那个年代没穿过什么新鞋,有时候就穿我哥或我姐穿小的,或都穿着一样一只的鞋就上学去了。我小时候没有穿过袜子,没钱买袜子,因为家里穷。越想要面子,越没面子,老是抬不起头来。
▲没有新衣服穿的童年
我爸是个非常非常老实而又特别要强的人。孩子多,生活困难,所以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是吃最便宜的,菜就是咸菜,要不就是炒白菜,三分钱、二分钱一份的菜,能省就省,哪怕只省下几分钱,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国家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生活好了一些,但爸妈仍然过得很苦。
一次,父亲带我到他单位的院里看人家画毛主席像,就在他单位食堂吃的饭。我吃了两个馒头,爸爸只吃了一个。要了一份圆白菜,基本都给我吃了,他吃的是咸菜。见我头发特别长,他带我到他单位的理发室去。理发要五分钱,我爸没有,问人家给饭票行吗,那理发师半天也不回答。我爸爸蹲在一边既不看我也不看那理发师,只低头抽那烟锅子,连头也不敢抬,十分尴尬。我跳下椅子对我爸说:“我不理了”。那师傅一把拉住我说:“理一半了多难看,饭票就饭票吧。”他同意了,就用五分钱的饭票抵了理发钱。
▲五分钱
人家说究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不知如何当家,但我从小就有强烈的摆脱贫困命运的欲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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