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一辈子未置过房产,都住着租来的房子。据陆公望《先父陆抑非与黄宾虹的一段逸闻》记:“时值1933年末,母亲怀孕我的那年,黄宾虹先生偕夫人寄居我父亲居住的上海萨坡赛路207号(今淡水路219号二楼厢房内。我父母住在楼下。在此前,宾虹老人曾住隔壁的西成里,因为与朋友交往不便,故搬到我父母所居的沿街房屋内住。有一件往事极为有趣,现记述于后。当时我父亲仅26岁,除了绘画外,已在上海美专、新华艺专等美术学校教课了。由于父亲年轻时以画工笔画为主,所用毛笔须笔峰较细,因此,不少用久之秃笔就束之高阁,放在大笔筒内了。而黄宾虹先生却正需要这样秃笔来绘山水画很得心应手。为此,他老人家通过其夫人向我母亲索些我父亲用过的秃笔给他画山水,我父亲欣然答应,即刻给了他一大把秃笔。黄先生高兴之余,便告我母亲,请父亲上楼观看他所画的山水画稿,他老人家说:你看看我画的这些山水册页及墙上挂的山水条幅,你如喜欢,尽管取走好了。父亲当时年龄与宾虹先生相差四十三岁,他很敬重黄先生,以长者称谓之。父亲很不好意思,仅取走了两张小册页 (其中一幅目前留在我处,上面还配了马一浮先生诗章。事后,黄宾虹先生讲小陆先生年轻,不懂我的画,他如果拿去两部册页我才高兴哩。”
此前,黄宾虹有数年时间居住在上海张善孖、张大千兄弟寓所楼上,有段时期居住在上海汾阳坊 418号神州国光社楼上。据女弟子顾飞回忆:汾阳坊弄口有一高档服装店,那时黄宾虹闲暇时自制一种印有“中国艺观学会仿宋纸”字样的宣纸出售。这是一种用九分水一分生豆浆兑配液刷在纸上做成的半生半熟的宣纸,宣纸打湿后,放在床的棕棚上晾干,黄宾虹和宋若婴都亲自做过这类杂事。
在北平期间,黄宾虹租住城西南石附马后宅7号。其学生石谷风和瞿兑之对老师居所回忆:“宾老房则一间斗室,虽然小到不足回旋,而所读的书从地上一直堆到顶篷。顶篷已经塌了下来,书沾了雨,他也不介意。他的书并不讲究版本,但有很多专门而罕见的,他尤其喜欢搜罗乡邦文献,考证表彰不遗余力。案上堆满了古印古玉之属。虽然自己不再刻印章,对于金石文字仍常常有新的见解。喜欢用籀文写联语,随手送人,毫不吝惜。求画的虽然很多,每天早起,还要用粗纸临古人的画,完全为的是自娱,不杂丝毫名利之心。他的物质生活简单之至,然遇琉璃厂人送字画来,只要真是上乘,就不惜重价收购,比人家出价买他的画高多了。出其余技,从事园艺,在尘封蠹蚀的书架上,可以发现他手种的菖蒲,在北方干冷的气候中,这是很不容易种好的,尤其矮矮的一扇板门旁边,恐怕只三尺地,手种了一从瘦竹,其令人消尽尘俗之气。”“(黄宾虹今年已臻八十,而精神面目正如五六十之人……。终日埋首于案间,不问外事,惟遇有与谈艺术者,辄津津不能自休。先生所居在内城之西南隅,破屋两三间,承尘已倾且漏。所聚书上充栋而下叠席,案上凝尘不拭,秃笔、破砚,零笺、残墨,以至手镌之印章,散乱无纪,不识者固不料其为烟云供养中人……。”就是这样的陋室,房东于1946年夏提出要加房租,且涨资甚高,无奈,又将居所由石附马后宅7号搬至35号。
在北平时,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家乡传言黄宾虹在北平卖画发了财,便有邻村乡人郑景贤之子与孙两人到北平,求黄宾虹处谋事。黄宾虹请他们作抄写,每日只能抄二、三千字,而两人的胃口特大,每餐一人可吃七八碗饭,还得增添菜食,使黄宾虹日常的清苦生活开支倍增,搞得他有点哭笑不得,后不得不婉语劝辞。
在南归杭州后,一家六口住在栖霞岭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分给他的二间平房内,其拥挤可想而知,且生活仍不宽裕。有位领导到黄宾虹家探望,见他穿着的是一件几乎掉完了毛的皮袍子,心想这怎能御寒?回去即向上级领导反映,后有关部门决定要送一件好点的皮袍子给黄宾虹。可当时杭州市内没有这样的货卖,消息给住在不远处金沙港的盖叫天知道了,他慷慨地拿出一件皮袍子送给黄宾虹。当相关领导将这件皮袍子送到黄宾虹家时,黄师母宋若婴却讲了句实在话:“我们家,最缺的倒不是皮袍子,而是日常的柴米油盐。”一位已享誉海内的大画家,难道就没有致富的路可走?答案肯定是有的,起码有两条:一是拿出他丰富的历代名画、玺印、古玩,即使卖出一小部分,也是可观的收入;二是专画时人所好的画作,走以市场为导向的作画路径,也必致富。然而,这两条,黄宾虹都坚拒之。他晚年曾说自己三十年来未曾更换过被褥,却常舍得为金石、书画一掷千金或出资来游览风景名胜,甚至在市场上看到他早年失窃的画作或赝品,他都一一购回。可见,他并不是没有钱,而是将钱几乎都用到为之奋斗的绘画事业上去了。他寻寻觅觅、惨惨淡淡、孜孜矻矻积累起来的藏品,以他自己的话说是他不能离开的“朋友”,是赖以学习、研究、著述、供展和利于后人和国家的资源和基础,怎可能将它们售之于市而换得生活的改善呢?
黄宾虹曾给族人黄树滋的信中说:“张大千来此 (北平售画,每张定价法币二十万元;齐白石每尺方四万元,皆甚忙碌。鄙人只择人而与,非经知交介绍不动一笔,各纸铺包括荣宝斋来索者皆谢绝之,意留传精作,不与人争名利耳。”他还曾说:“画者未得名与不获利,非画之咎;而急于求名于利,实画之害。”“书画可贵,非决定于得名与获利之有无,而在于书画作者本身功力之强弱高下。所以得名与获利,非书画之目的,而急于求名与利,实为书画之害。”正如他在给香港弟子黄居素的信中所说;“润格(画的每方尺价格虽在前十余年友人订有价值,然鄙人素不愿鬻画为生……。近今来泛应人,宁节俭自宁,求乐志耳。尊处友好中嗜画者可勿吝,惟不可勉强。”“古之名家,当时不急求知于人,而惟就有真鉴赏与好事收藏者给之,不遇其人,宁自贫困,不妄于人。”“世间名与利皆足以害人,乐天知命能不槁饿即足矣。”
可见,大画家黄宾虹节俭清贫的一辈子,既是他道德情操的体现,也是对他意志毅力的磨练,更是他攀登绘画高峰披荆斩棘的必然路径。
选自《庄正方画家黄宾虹逸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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