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伯纳欧:中国当代艺术的外国推手
罗伯特·伯纳欧是中国当代艺术的六位外国推手之一。他亲历了’85 新潮美术,他是北京798 最早的艺术驻户,他创办的中国当代艺术网站一度排名全球第三,他还曾是中国当代艺术品第二大收藏家。现在,他经营着东八时区书屋和艺术图书出版公司,继续驻扎在798。
罗伯特·伯纳欧在798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讲着他的故事,马路对面就是他的东八时区书店和餐厅。有老顾客提问,“你的书店为什么越来越小?”他回答:“现在很多游客喜欢翻书,但不买书,我那些五六百块的书都被翻烂了,书店面积缩小就是为了减少破损。”眼看798从艺术家聚居地变成游人如织的景点,罗伯特深有感触。
7 年前,罗伯特·伯纳欧把自己的网站工作室搬到798。他凭经验认为,大城市的崛起总会伴随着周边工业区的撤出、地租下降。纽约、伦敦都是如此。于是他逛遍了京郊的厂区,最后挑中798,租金是每平米6 毛钱,环境不错,离城又不远,方便员工上下班。
他不是第一个搬进798 的人,洪晃、刘索拉都比他早,但他是把798 和艺术圈联系起来的第一人。他的会计是行为艺术家苍鑫的太太向小丽。苍鑫每天来接太太下班,还带来了不少艺术家。三四个月后,798 人丁兴旺。
搬进798,罗伯特和艺术家总和798 工厂的工人、领导聊天,不聊艺术,只唠家常。以后再看这些艺术家的作品,罗伯特会突然明白到其中的创作线索是曾经喝啤酒、谈房租时提过的话题。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如日中天,他和他的艺术家朋友们也都成家立业,很难聚齐。
罗伯特不仅是众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好友,也曾大量收藏他们的作品。1992 年,他在香港佳士得收藏了刘小东、韦蓉的早期作品。1995 年,他搬到北京,请艺术评论家易英每个月撰写动态报告,又收藏了一批。1999 年,他共收藏了150 件中国当代艺术作品,是当时世界上第二大藏家,仅次于乌里·希克。
但他不久后便把所有收藏一次性卖给一个基金会,至今想来依然遗憾,他说:“风险投资有一个基本概念,赚了一番就要考虑撤出。我那150 件卖出的价格不止翻了一番,我觉得挺好了,谁知道之后翻了20 番、30 番。”
不过,罗伯特收藏它们时并没有投资的打算,他办网站、做出版,一直是中国当代艺术积极的推动者。他创办的中国艺术网站(www. chinese-art.com)把中国的艺术家和独立评论家推到前台,尽可能摘掉西方的“眼镜”,他自己只做翻译、编程序,易英、冷凝、栗宪庭、王林、侯翰如、皮力、岛子等人都做过网站的客席主编。网站被《伦敦艺术报》(Art Newspaper)选为世界五好艺术网站之一,排名第三。“我当时是想模仿Artnet(当时世界排名第一的艺术网站),上市发财,当时是泡沫经济,我就做这个梦。”之后泡沫破灭,罗伯特才搬到798,开始做书店和艺术图书的出版。
罗伯特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原本都和艺术毫不相关,他大学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学过数学、国际贸易、经济法等专业,先后在AT&T、博雅公关、摩托罗拉等跨国企业工作。两次中国之行,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第一次来华是1986 年,他来到南京大学研修经济法,业余时间跑去南京艺术学院,拜张少侠为师,还帮忙翻译了《中国现代绘画史》。那时刚好是’85 新潮的尾声,南京艺术学院是一个活跃中心,大家都在做非常先锋的行为艺术和抽象绘画。这让罗伯特想起了美国60 年代的叛逆历史,他隐隐觉得危险,但又深陷其中,他回忆道,“学生都像发烧一样热情,我也被感染了,回去就把专业从经济法改为中国文学和艺术,毕业论文写的就是韩少功的文学。”
之后是1995 年,他被摩托罗拉调到北京,有机会和中国艺术家直接接触。他去刘小东一居室的宿舍做客,刘小东和俞虹夫妇俩给他做饭;他还看到王小帅的电影《冬春的日子》,里面突破禁忌的视听语言让他印象深刻。“我发现这里的艺术家开放、自信,没有禁忌和限制,他们关注怎样表达自我,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表达对周围环境的思考,这是我真正热爱中国当代艺术的开始。”
B=《外滩画报》
R= 罗伯特·伯纳欧(Robert Bernell)
B:为什么给你的书店取东八时区(timezone8)这个名字?
R:我不希望用传统的政治、地理、种族等概念来命名,所以选择了时间这个划分角度。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特定时区之中,而中国是距离格林尼治时间往东第八个时区,所以我们关注的是中国这个地方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B:你是外国人,又长期居住在中国,亲身介入这里的发展。这种身份的特殊性怎样影响你对中国艺术的鉴赏?
R:这种说法本身是有毛病的。中国人可能觉得这是中国独特的问题,但如果中国人在纽约编书,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在纽约、柏林、巴黎,就是看谁能干。
国外很多人都想了解中国,但没人提供资料给他们。我去泰特博物馆的时候,他们有3000 本艺术书籍,但没有任何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书。不是泰特不感兴趣,而是国内没有人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已经证明了,泰特对我出版的书是很感兴趣的,全世界都很感兴趣。
有人说中国当代艺术拍卖价是天价,但让我吃惊的是“天价”姗姗来迟,巴黎、柏林、东京的艺术家都有这个价位,很正常,是早晚的事。因为没有信息沟通,没有了解中国艺术的渠道,所以才发生得比较晚。卖出天价的都是90年代的作品,所以艺术老早就成熟了,市场比较晚跟上,国际上的批评家、策划人也比较晚才意识到中国90 年代艺术的价值。
但几十年之后,要看中国当代艺术,可能要到海外去看,因为那个年代的本土收藏家、文化人、文化公司不够重视自己的文化,现在国内有很多大的收藏家开始动手了,他们真是可以给后代留下中国当代文化的历史。
B:你目睹了中国当代艺术从无人关注到有人关注,再到很多人关注,你觉得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R:越来越丰富。有商业作品,也有艺术的、思想的、学术的作品。中国的经济政治地位在世界上已经是超级国家了,但文化还稍显落后,这种落后来自于不断强调中国5000 年的历史,但是忘了中国现代、当代的文化。后殖民主义的思维方式总把自己当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人,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小领域。中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文明之一,活跃、自信,这是该珍惜的。大家担心没人认可毛笔字,那当然是中国非常辉煌的历史,但并不是说只有书法家和国画家才是当代艺术家,这将困死自己的艺术发展。
中国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表面上看艺术的形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骨子里的方法和切入角度还是一样的,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如何去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和发生的事情,并且提出问题,引发思考和讨论。
B:你一直在表扬中国当代艺术。
R:没有啊。我说它很丰富多元,有很差的、很商业的,也有很精彩的、很有思想的,这和世界上其他地方是一模一样的。只要埋头干,针对日常生活和环境进行探索、提出问题,就可以了,不要听那些民族主义的说辞。当代艺术就是这么一个定义,所有的灵感应该来自于当代文化,别的都是复制品、商品。
B:蔡国强说过“当代艺术可以乱搞”。
R:“乱搞”就是颠覆原来的游戏规则。你说什么是游戏规则,我非要说不是,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提出一个有价值的、探索现当代的问题。针对规则乱搞,就是一个深刻的艺术行为。
B:最近有哪些新的艺术家让你眼前一亮?
R:录像艺术、电子艺术特别棒,还有摄影。中国开始把摄影镜头转向自己了,因为外国人看中国或多或少是进不去的,他只能拍老少边穷。想拍出中国的灵魂,要和中国人一起生活,一起吃、喝、住。在中国出生长大的中国人把镜头转向自己的文化和社会,是特别有价值的。比如冯岩的作品就很有意思,在西方很难找到。
B:现在还做收藏吗?
R:收藏不多。现在收藏不起,这已经不是拿工资的小企业家能做的事情,要大企业家才能做到。现在能买得起的就是摄影作品,大家说那是复制品,但是我收藏的是它背后的思想,也是它对我个人发展的价值。
B:作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的图书出版人,你觉得现在面临哪些挑战?
R:最大的困难是,世界其他国家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赶上中国变化的速度,拍卖行、各大博物馆收藏的都还是90 年代的作品。世界的认知和中国的实际情况之间还是有一个时间差,这个时间差将来也会继续存在。我们的书店和世界相比处在一个比较超前的阶段。现在泰特博物馆关于中国艺术的书已经更多了,3000 多本中有二三十本关于中国艺术。当然还有很多局限,钱是其中之一,这是大家共同面临的问题。
另外,我一直想翻译并出版韩寒的书,我认为他是过去20 多年中国知识界受到的最大的冲击之一。但他的很多写法只能用中文来表达,要翻译成英文,就得用大量的注脚,所以他的作品几乎是不可翻译的,很难让外国读者理解其中的神韵,对此我有点遗憾,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出色的作家,却不能介绍到国外。
文/吴琦,刘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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