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先生
2009年12月是成都解放60周年。60年前的12月27日,成都宣告和平解放。《新华日报》为此专门发表社论《祝成都解放》。史册上又把这一天定为“成都解放日”。从本期开始,本版将系列推出1949年成都和平解放前后的秘闻逸史,为读者一一揭秘60年前发生在成都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1949年的成都,在历史进程翻天覆地的剧变中,如汹涌澎湃的海啸中一叶颠波起伏的小舟:天空中,风云变化不定;海面上,暗潮巨浪纷拥。这年初春,在法币不断贬值的恐慌之下,物价飞涨,米珠薪桂,市内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加难以为继了。3月15日,一直在为日暮西山的当局歌功颂德的《中央日报》破天荒地在第三版不起眼的左下角刊登了一条短小的消息:《成都花会冷落凄清》。
成都的青羊宫花会,历史悠久,历来是成都最著名的地方性民间节日,这个属于成都市民春日踏青赏会的盛会,也是当地最负盛名的农副产品贸易与物资交易大会。《锦城花会灯竹枝词》曾赞曰:“轻寒轻暖艳阳晨,一路繁华景物新。妄欲笑花花笑妄,大家颜色为争春。”
千百年来,成都的历史仿佛是一架一直在怀旧中缓缓而行的马车,对于旧俗的遵从,经历了城市几废几兴的民众,即便在城头频频“变幻大王旗”的旧时代,也一如既往、痴心不改。在抗战时期的1938年至1945年间,为了避免日机轰炸造成群死群伤,政府下令停办青羊宫花会,但民众却依然“相沿成习,每到二月,青羊宫至二仙庵,香会仍不间断”。但事过境迁,1949年春天的成都,在通向另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口,旧社会这辆疲惫不堪的马车,马匹终于倒下了,破朽的车身随之土崩瓦解。
壹 为毛泽东献画
1949年的2月,在香港九龙地段的一幢公寓楼里,著名国画家张大千偕原籍成都的夫人徐雯波正居于此地。2月的香港,已温暖如春,一阵阵的细雨让这座东方都市空气中夹杂着朦胧与迷离。在此之前,张大千一直居住在成都,但旧社会最后的疯狂与混乱却让他心灰意冷:成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各种“学潮”、“工潮”不断,白色恐怖愈演愈烈。1948年秋他正好接到香港画界的邀请,遂来到香港举办画展,其间又去澳门好友蔡昌鸾家小住一阵,不觉已过去数月了。
张大千在香港举办的临摹敦煌壁画的画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本人也引起香港文化界的格外瞩目。每天到寓所里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
2月23日清晨,张大千照例早起,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细雨若有所思。
就在几天前的傍晚,一个小伙子来到他的寓所,交给张大千一封信函,张大千打开后,不禁喜悦地说了句:“有贵客要来哩!”
今天,这位神秘的贵客就要登门来访了。一阵叩门声后,大门打开,72岁高龄的何香凝应时而至。
在中国历史上,何香凝是个极不平凡的女性,她不仅是著名的国画家,还有其特殊的革命者身份。她是孙中山最信赖的同志、国民党元老廖仲恺的遗孀。
张大千握住何香凝瘦削却温暖的手,感慨地道了一声:“大姐好!”
主客入座,照例寒喧与问候了几句,何香凝终于言归正传说明了来意:“我今天来你这儿,是请你画一幅画,送给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不知你肯不肯帮大姐这个忙呀?”
张大千心中一动,果然自己猜得没错,但不知求画者是谁,能劳何香凝大驾。
对于何香凝的请求,张大千是义不容辞,他马上答应下来。
只见张大千爽快地提起了笔,在宣纸上书画起来,主题依然是自己最拿手的荷花:画面上近景是两片卓然不群的巨型荷叶,仿佛随风舒展,而荷影中一朵洁白的荷花正灿然而放。
整幅画面似乎处处散发着阵阵清爽的荷香,一片生机盎然。全画构图饱满,用笔气魄豪放。
画完后,张大千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么题给谁呢?”
何香凝微笑了一下,沉吟说道:“就题润之先生吧。”
张大千心中一顿,但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拿起了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好吧,润、之、先、生。”
张大千用他特有的“张大千体”在画的左上角题下一行字:
润之先生法家雅正。己丑二月大千张爰。
何香凝满意地点点头,说:“我代这位朋友谢谢你。”
几天之后,何香凝便离开香港回到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同时也把张大千的《荷花图》送给了毛泽东。据说毛泽东非常欣赏这幅画,并把它挂在了自己居住的中南海房间内珍藏。后来,又被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故居藏书画家赠品集》所收录。而张大千日后想去台湾定居时,曾被国民党政府以“亲共人士”为由而婉拒,“罪名”就是“曾为毛泽东献画”。
贰 一箱黄金换国宝
1949年12月9日,成都新津机场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宪兵将机场围得水泄不通,不少高级轿车鱼贯而入。国民党当局最后一批撤离大陆的官员——陈立夫以及“行政院”院长阎锡山、副院长朱家骅等人今日即将从这里乘坐最后一班飞机撤离大陆,前往台湾。
飞机还没起飞,一帮人等候在机场上。只见阎锡山表现奇怪,他随身携带着两口箱子,一口被他坐着,另一口放在手边,神情恍惚,身体来回不停晃摇。“教育部长”杭立武一到机场便发现了阎锡山的反常,但他也没有多想。直到朱家骅和陈立夫把他叫到一边,几句话一说,杭立武才知道,原来阎锡山的箱子里装的是黄金。而机场上的政府要员们,都正在为阎锡山的黄金犯愁——飞机小,乖客多,本身就已经超载了,如果阎锡山还要带上他的黄金,大家性命堪忧。但在政界,阎锡山一直是“土老肥”的形象,此人贪得无餍又功于心计,一生爱财如命,想要劝他在这关键时刻放弃黄金,实属痴心妄想。杭立武与阎锡山关系一向亲厚,朱家骅和陈立夫便把劝说阎锡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杭立武想半天,想了个主意出来,由他、朱家骅、陈立夫三人共同签字给阎锡山写一封保证书,只要他肯放弃这两箱黄金,到台北后由他们恳请蒋介石照原数补给他。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建议马上却被朱家骅等人否决了。
三人商议半天,没有结果。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群的座车,风驰电掣般冲进机场。车还未停稳,车门便打开了,张大千从车中跳了下来。
原来至从1948年在港澳暂留后,张大千又应友人之邀,于10月间到台北举行画展了。当时于右任已先到台北,张大千去拜访时,得知局势急转直下。张大千忧心忡忡,深怕四川新旧交替,局势混乱。他坦言心事,很想接出眷属,只是插翅难飞。于亲自找到陈诚求情,陈倒也爽快,立即打电话要空军派飞机送张大千速回成都。
张大千突然回到成都,事属意外,家人惊喜交集。原认为全家都可带走,然因机票发生难题。张大千找了当时还在成都的张群,虽立即安排机位,并交代派官车接送机场,但只有3张机票,同走的是四夫人徐雯波与一个小女儿,其余家属都留在成都。
只见张大千跳下车来,径直走到杭立武面前说,他带来了78幅敦煌临摹壁画,要求与这批画同机撤离。张大千的请求遭到朱家骅等人当场拒绝,大家异口同声说是:飞机已经超载了,你那些画那么重,还要加上一个你,怎么可能一起上飞机?
但杭立武知道,这78幅敦煌临摹壁画虽非古物,其价值并不低于真正的古物。他想要带走这批画,但眼前这架飞机的确再也载不下一个人和78幅画的重量了。朱家骅和陈立夫对杭立武说:“保护文物是你的责任,你要履责,我们不反对。你去说服阎锡山丢下黄金,把张大千和他的画带走吧。”
杭立武毕竟非一般人可比,他转身从飞机上拿下了自己的行李,对张大千说:“这里有二十几两黄金,是我的全部积蓄,现在我把它丢下来,运你的画去台湾。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这个画将来不属于你,你要捐给‘故宫博物院’。”
张大千满口答应。但杭立武不放心,便说道:“口说无凭,你要立个字据。”只见张大千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当场在名片下写下了今后将画捐给“故宫博物院”的凭证。
就这样,最后一班飞机载着5名要员与一名艺术大师、两箱黄金和78幅名画,一同飞抵了台北松山机场。
叁 万里归迟总恋乡
到台北之后,杭立武便将那78幅画交给“国立中央博物图书院馆联合管理处”保管。交接时进行清点,发现那78幅画作中只有62幅是敦煌临摹壁画,其余16幅是张大千私人收藏的古画。事实上,张大千对他那62幅敦煌临摹壁画是万般不舍,抵台几天后,重新索要壁画的借口他便找到了——他要亲自送这批国宝去印度展出。杭立武明白这是个借口,但也没有办法阻拦,只是一再叮嘱张大千,一定要言而有信。印度展览结束后,张大千又把这批画带到巴西,直到1969年才兑现承诺,托人将这批国宝送回台湾,重归台北“故宫博物院”。
自从1949年离开大陆后,张大千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故乡。此后的岁月,四川与成都,一直魂牵梦缠在这位国画大师的心中。1952年,张大千住居香港不久后,率家移居南美阿根廷。次年,他在巴西圣保罗附近见一地极似故乡成都平原,正准备出售,当时巴西正欢迎移民,他在圣保罗的华侨朋友又很多,在朋友劝说下,他买下这块地建屋,修成一中国式庄园,取名“八德园”,并迁居巴西,前后在此共居住了约十七年之久。他将附近的地名,据其译音取名为“三巴”、“蜀山乐”等,平时绝少出园门一步,在遥远的异国维持着他的中国式生活,也维持着自己对祖国与故乡的思念。
1982年3月初的一天,一位美籍人士从长江三峡入川访问后,到台北访问大千,赠送了一份他渴望的珍贵礼物——一包“故乡成都平原的泥土”。手捧泥土,张大千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把泥土恭恭敬敬供奉在先人灵位前。
张大千“相思日日缕肝肺”、“万里归迟总恋乡”的惆怅与伤感,在1983年4月走到了尽头,这一年,老人以85岁的高龄离开了这个让他悲喜交加的世界。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并不代表“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的价值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