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内人士都知道,欧美画廊界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过去,与中国艺术家们合作的外国画廊大都是二三线的,哪怕艺术家很优秀,也很难改变这种情况。来自第三世界的艺术家们,往往进不了西方国家的一线画廊。
近年来,这种情况有所改变。蔡国强、徐冰、黄永等中国艺术家,凭借其自身实力逐渐叩开了西方一线画廊的大门。
而张恩利,则是最早打入西方一线画廊的中国艺术家之一。买张恩利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西方最顶级的收藏家。张恩利是个看上去有些“单调沉闷”的画家。他只画画,不用任何其他方法做作品。
第一次见张恩利,约在了华山路上的希尔顿酒店大堂。由于录音机临时出现故障,迟到了20分钟。一进大门就看到默默站在那里等候的张恩利。一身黑衣,几乎光头,神秘而略带愁苦的气质。他说话很慢,音量很低,稳定而清晰。
张恩利1965年出生于吉林省白城市,很早就显露了绘画天赋。虽然家里人与艺术毫无关系,他们还是给予他全部的支持。张恩利告诉记者,他很早就开始画画。他还记得少年时画过一幅画叫《奶奶先吃》,颇有那个年代特有的烙印。1985年前,张恩利多画工笔画,也画年画,基本没有接触过油画,只在1983-1984年之间画过一点。
高中毕业后,张恩利花了两三年时间,辗转全国各地考学,先后投考过吉林师范大学、浙江美术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最后于1985年考取了当时的无锡轻工业学院(即今天的江南大学),学设计。无锡轻工业学院以设计专业见长,这个专业对从小学画画的张恩利帮助很大,给了他不同的思考方法和角度。他说,当时系里有来自英国和日本的外教,教学力量强大先进。张恩利提到了日本老师朝仓直己,提到了包豪斯、东欧和苏联的招贴画及电影海报、维也纳分离派和日本设计。这些艺术潮流给本科时代的张恩利以很大冲击。
毕业后,考虑到当时国内极其薄弱的设计环境,张恩利想来想去,决定选择老本行,画画。他被分配至如今的东华大学教书,住在简陋的单身教工宿舍里,生活和工作条件都很艰苦。张恩利没有描述工作的艰苦,他强调自己一直在画画,一根筋,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从来没有放弃过。
1990年,张恩利以200美元的价格卖掉了第一张画,买家是一位在香港教书的荷兰教授。张恩利告诉记者,那张画画了一个大头像。那时候他刚毕业,很穷,所以非常高兴。到1996、1997年,由于和香格纳画廊合作,他的画开始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市场,每年都会卖掉几张,买的人基本都是外国收藏家。“这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支撑。”张恩利说,他有更多的钱买材料画画了。
在提到90年代初的作品时,他用的两个字是:“愤青”。在《二斤牛肉》、《城市猎人》、《吃》等画作中,观者可以捕捉到一丝隐藏不住的焦灼、愤懑、暴力甚至血腥。画面布满大红、金黄和黑色,力量很重。到了2000年以后,浓墨重彩的东西基本上不见了。张恩利承认2000年是他的“分界线”。
张恩利的作品中没有红卫兵、可口可乐或者麦当劳,他选择回到绘画本身。他的绘画不对中国当代社会提出问题;他的画里没有答案,没有结果,只是一个过程,一种瞬间的感觉。他把绘画与摄影和电影作比较,认为电影里有线索和故事,而绘画则是“瞬间的存在”。
第二次见面地点是在他位于莫干山路的工作室,他是最早发现这个地方并扎根于此的艺术家。他的工作室里很简单,有一个助手,那两天回老家了。张恩利说,助手只是帮他看看家,准备一些材料。工作室里靠墙放着他的新作,其中部分将于近日运往伦敦。明年1月,张恩利将迎来Hauser&Wirth为他举办的个展,将展出新作30幅左右。他说,这个个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伦敦个展后,他将在国内举办另一个个展。这两个个展办完,张恩利明年剩下来的时间就全部用来画画了。一年两个左右的个展是他的节奏,“多了没法完成”。
张恩利于2008年辞职。辞职前两三年,他就不大上课了。有时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他去开会,一想还有一根神经绷在那里,不能忍受,于是彻底告别教师生涯,过上了职业艺术家的生活。他说:“我的画不贵,但都被世界上最好的收藏家收藏。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非常幸运的。”
张恩利喜欢法斯宾德的电影;喜欢看库切的小说,也喜欢奈保尔的《自由国度》、勒克莱齐奥的《金鱼》和卡夫卡的《城堡》。他提到了对金农、马奈、乌切罗、蒙克、弗兰西斯·培根的喜爱。
除了画画,张恩利是一个著名的连环画收藏家。他从90年代起迷上了收藏连环画,每到周末,就去文庙,一本本地淘,有时候聊着聊着,发现旁边的淘友有品相价格都听起来不错的,就跟人跑到家去收。也有已经买过的,但发现品相更好的,就再买。在他家里,常常可以发现好多相同的连环画。闲时翻阅连环画,是张恩利的日常消遣之一。
他收得最多的是电影版连环画,2000多册,还有好多50年代出的连环画,有的现在一本已经值好几千元,上面满是某某图书馆的印章,像新的一般。买回家,他用小塑料袋,仔仔细细一本本封好,放在阁楼,一个人把玩。那里是他放连环画的地方,一个柜子,一个壁橱,两三千本连环画就躺在那儿,整整齐齐。
B=《外滩画报》
Z=张恩利
B:听说你保持着每年大约两个左右的个展。
Z:现在准备明年1月伦敦的个展,一共会有30左右作品。明年有两个个展,另外一个在国内。国内展出的作品跟伦敦展出的作品不一样。
主要作品在今年之内完成,工作量还是很大的。两个个展完成,明年的任务就基本上完成了。一年很难超过两个个展,超过了很难完成。我的个展都是以我的名字为题目,没主题。
B:跟你签约的Hauser&Wirth画廊是世界顶级的画廊?
Z:应该说,Hauser&Wirth签约的都是非常重要的艺术家。能够与这些艺术家为伍是一种荣耀,虽然不一定说,与他们同属一家画廊就说明我是一个了不得的画家。我是一个年轻的画家。我觉得画廊与艺术家的关系是:好的画廊必然选择好的艺术家,好的艺术家必然带动好的画廊。好的画廊背后有好的策划团队,好的收藏家。好的收藏家是半个专家。
B:明年个展上展出的都是静物吗?这是近年来你画画的重点。
Z:也可以说是:东西。这几年主要关注点在这里。普通的东西。日常生活中最不起眼、用得最多、不被注意到的东西。画中几乎没有人。只是一棵树、一个灯泡、一间房间。我们没法用“主要”、“次要”、“有用”、“没用”来形容它们。
B:考虑过用其他方式比如装置等做作品吗?
Z:绘画历史非常长。绘画走到现在,一个艺术家很难在这里找到新的发现,或呈现出创造性的东西。很多艺术家会转向使用另外的方式做艺术,因为这方面的历史比较短,在这里比较有可能性,得到的关注度比较高。难度其实是一样的。绘画太经典了,对一个艺术家提出的要求非常高,在当代艺术中反而成了边缘。我说的边缘的意思是经典。
但是,绘画一定会存在。我觉得绘画很像文学。不是说我们今天不读书,我们永远会读书。我们可以选择看电视、看电影,也可以选择阅读。绘画是需要去读的。
绘画太宁静了,你看到的永远是平面,但有很多手工的因素在里面。技术里面有思想。很多画家囿于技术,谈不上思想的传达。只有突破这一点,才能够传递画家想要传递的东西。
观者和画面的关系非常多样。你可以触摸一张画,可以零距离地去看一张画,去闻布面和颜料的味道,也可以一晃而过。我强调隐藏。我要说的东西在画的背后。很多艺术家都是内容为先。我的画强调“隐藏”。隐藏一种内容、隐藏了某种不明确的东西,不是那么一目了然。我不想告诉别人什么答案。我觉得画不是一个答案、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过程、一个片段、一种感觉,是一个瞬间的、模棱两可的感觉,一种气味。
B:你强调“隐藏”,是不是所有优秀的画都有这个特性呢?
Z:很多。非常多。
B:你有没有在你的画中强调了身在中国的、当代的、个人的历史?
Z:没有。我的态度是身在其中,去感受它,去吸收它,不要去强调它,不要去传播它。画的能量很大,它的意义和解读性是非常广泛的。如果你能看得更多一点,你甚至可以感觉到在画一根线条或一种色彩时,画家的手是怎么动的。
很多观者不习惯于看画,习惯于找内容、找意义。我的态度是去文化、去地域。说白了就是去掉了这些东西后,画还到底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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